“捷哥,怎麼辦?要不要把這破梯子推下去?”尚閏和尚餘,逃難路上,東渡黃河前招收的孤兒,現在也做了小頭目,這時正輪到他們當值,而領隊之人,則是宋才捷。
“慌什麼?”宋才捷冷冷一笑,“這會兒人都沒有爬上來,推到梯子,最多把它摔壞,可傷不了什麼人,等他們多爬些人上來,快到城頭之時,咱們先拿他們練練手,差不多再將梯子推到,不論摔死還是摔傷,總能損他們些人。”
“按定國說的,開始準備倒水吧。”宋才捷接着吩咐道。
此時城頭上並排壘了三個竈臺,竈臺上各架一口大鐵鍋,裝着滿滿的清水,旁邊堆着高高的柴禾,其中一口鍋裡的水已經開始翻滾了。
“好嘞!”尚閏和尚餘應道,帶着手下開始倒水,對方只擡了一把雲梯來,用一個竈足矣。
這是李定國出的主意,待流匪們在關隘下越聚越多時,將水燒開,順着城牆往下倒,這些人,個個都穿的既薄且破,就是少數身着皮甲的人,也擋不住滾水這麼一澆,勢必被燙得皮開肉綻。
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傷勢稍微重點,能活下來的沒有幾個,這法子歷來是守城一方的大殺器之一。
不論是滾木擂石,還是弓弩箭支,都需要足夠的儲備,才能大量使用,而這一招兒,只要不缺水和柴,就能無限量地使用,算得上經濟實惠,而此時涿鹿山內,最不缺的,就是柴禾和清水了。
本來更歹毒,也更噁心的用法,是煮“金汁”-也就是糞水-澆下去,不但熱氣久久不散,給人的傷害更大,而且裡面的污物,讓傷勢更難痊癒,用出來也能讓攻城一方好好惡心一下。
只是涿鹿山內原來人不多,驟然增加到兩千多人,也還不到半年,積攢的糞便本就不多,開春時還都用來給地上肥了,這麼噁心的招數,想用也用不上。
在流匪到來前,涿鹿山發動難民將方圓二十里的樹都砍光了,不過很多樹幹太細,除了燒火,沒甚大用,而那些又粗又好的木材,用來蓋房子不錯,大夥兒捨不得就這麼扔下去砸人,真正能當做擂木往下扔的,並不算太多,得省着點用。
滾石的儲備同樣有限,也不能肆意亂用。
現在城牆下這些人,宋才捷一眼就看出都是些炮灰,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他可捨不得用滾木擂石來招呼這些手裡還拿着鋤頭的流民,對付他們,開水足矣。
那天李定國讓人扔下去的三塊石頭,除了示威,打擊對方士氣,更多的是提振己方信心的作用。
“噔...噔...”
宋才捷站在城頭上冷眼旁觀,一開始只有寥寥幾人攀上梯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腳落在梯子上的聲音又輕又慢,看來既是試這梯子牢不牢固,也想看看城頭的反應,只要城牆上露出石頭,估計就要往回跑。
扶着雲梯的人和其他流民同樣如此,都離着城牆一段距離,看來這些流民是被那天落下來的三塊石頭嚇怕了。
梯子上的幾人,小心翼翼往上爬了幾步,發覺這雲梯雖然有些搖晃,但還能接受,又見城頭上一絲動靜也無,膽子大了些,禁不住下面流民頭子的催促,“噔噔噔”,加快了腳步往上爬。
“準備!”宋才捷吩咐道,緊了緊手中的一杆長槍,“等他們再爬近些,該澆水的澆水,若有漏網之魚,該廝殺的廝殺!”
這些戰隊成員,不論是像尚閏和尚餘這樣的老人,還是到了涿鹿山後招收的新人,甚至就是宋才捷自己,廝殺的經驗都太少了,這些流民,正好可以拿來練練手。
“是!”衆人應道,手中裹着破布的數人,開始從鐵鍋中舀水,其他人則手持白蠟杆,有些緊張地站在雲梯兩旁,中間留了個過道,方便往下澆水。
這時,雲梯上的流民越爬越快,他們都知道,要想不被石頭砸,那就要趁着對方還未動手之際搶上城頭,城下的其他流民見城頭上沒有動靜,膽子也大了些,身後還有人不斷往前擠,漸漸地又擁到了牆根兒下。
這是首戰,流民頭子倒也不敢敷衍,派了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在前,梯子上的第一人還有把破刀,被他叼在口中,擡着頭,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快到了,這人眼看牆垛口越來越近,心中大喜,牆後的人影他也看見了,有幾人看上去顯然還很稚嫩,在他眼裡,臉上也有些慌張,只要再來幾步,他就能跳上城頭了。
“快跟上!”他低頭向跟在他下面的人招呼了一聲,儘管城頭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除了石頭,就沒有其他手段了,似乎很弱的樣子,但他還是不敢一人孤身衝上去,對方再弱,殺他一個人總不會有太大問題。
“跟着呢。”有人不耐煩地答道。
他看看身下幾人的確跟得很緊,倒也沒有因此動怒,擡起一隻腳,打算繼續往上爬的同時,也將頭擡了起來。
“倒!”此人聽見牆頭上傳來一道簡潔而短促的聲音,像是在下什麼命令,他剛擡起頭,一大團亮晶晶、霧騰騰的物事就向他撲面而來,
此人倒也警醒,下意識地就用一隻手護住了頭臉。
“譁!”一盆滾水帶着熱氣將此人兜頭淋了個遍。
熱水剛着身的之時,他立時知道不是石頭,心底還鬆了一大口氣,暗道小命得保,孰料念頭尚未轉完,鑽心的疼痛就從防護的那隻手開始,迅速蔓延到頭上、臉上、脖子上,凡是沾到水的地方,都如同被烈焰焚燒一般。
他的衣衫本來就破破爛爛,天熱,穿的就更少,既沒戴帽子,又敞着懷,兩條膀子還露在外面,被滾水這麼一澆,整個上半身很快就溼透了。
“啊...”此人發出一聲痛嚎,銜在口中的刀從半空中掉落,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從梯子上彈開,渾身上下也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擺子,然後整個人從雲梯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