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施了魔咒,楊若妍回到宮中後,日日夜夜都想着崔鈺的那位先夫人。
她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能叫那樣的男人十年不娶,甘願孑然一身蹉跎大好年華。
其實那些過往在尋常人眼裡早就如煙雲散了,縱使雁過留痕,但只要不去將那襲華美衣袍掀開,就看不見下面滿目的瘡痍。可楊若妍偏要這樣惦記着,終是成了第二個徐惠。
女子是在某日百無聊賴的午後知曉的一切,她不似徐昭容家世好,有許許多多的人可以明裡暗裡地差遣,楊慶安是個榆木腦袋,人又正直不阿,斷不會爲她去查這些,所以她連提都沒提過。
可不知是不是誠意動天,偏偏有人將她想知道的一切送上了門來。
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說是內侍官,卻又比內侍官陽剛些,可要說是金吾衛,實在也差得遠。來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陰冷之氣,像是在不見光的地方待久了,麪皮兒白得過分,說話也無甚溫度,所以叫人猜不出他的身份來。
他說他是徐昭容派來的,楊若妍本來想打發了,可當她看到男人手中的那副畫時,那些不耐煩的話全都哽在了喉嚨,半句也說不出來了。
她有些震驚,又有些狂喜。不敢相信眼前這些是不是真的,又盼望這實實在在就是真的。
楊慶安與崔鈺有幾分交情,在洛陽的時候,她也曾見過男人的筆墨,和這畫上的如出一轍。
伸手摸了一摸那畫作,帶着一股陳年的味道,連墨痕都在一點點淡去。
難掩的卻是畫中人絕色的容顏。
“怪不得她那日一口一個美人兒地誇着,合着全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楊若妍擡頭,喜滋滋地問到,“昭容娘娘是從哪兒來的這幅畫?”
“娘娘說,婕妤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其餘不該知道的還是少打聽的好。”冷冷地答了一句,並沒有告訴她這幅畫的來源。
可是楊若妍不在乎,誠如來人所說,該知道已經知道了。哼了一聲,她拿着那幅畫,嘴裡不住地念着,“貞觀元年,貞觀元年,果然是個妖孽。”
“回去告訴你家娘娘,她的好意我記下了。欸,人呢?”
再擡頭的時候,殿中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徐惠派來的侍從來無影去無蹤,連走路都無聲無息的,像個鬼似的。
但她此刻並沒有時間關心這些,而且她也並不覺得這有多不正常。暗中查事的人就該有個暗中查事的樣子,本就見不得光,神秘一點纔可靠。
臨近中元的時候,崔鈺忽然被派到了揚州,頂替獨孤謀辦事。安康即將生產,太宗如此安排並無不妥,所以沒有人有疑議。
冥魅和孟姜得空就往獨孤府去探望,兩人爲歲歲肚子裡的小傢伙做了許多衣衫,清一色全是男孩子的,一件鮮亮顏色的也沒有。
“你是不是知道她生男還是生女?”皺眉看着一襲紅衣的女子,男人就跟審犯人一樣,他放心不下歲歲,可崔鈺沒將這個禍害一起帶去揚州,讓她三天兩頭得往自己家裡跑,也是煩人得很。
睨了獨孤謀一眼,冥魅連理都沒理他。
三姐妹心照不宣,繼續自顧自聊天,竟把堂堂刑部尚書晾在了一旁,“可別是中元節出生,對了,姐姐,你有辦法讓他晚點出來對不對?”
歲歲想起來當初冥魅拖延周氏產程的事情,忍不住囑咐着,“若是真的趕在了鬼節那日,可一定要幫我拖一拖啊。”
“那怎麼行,周氏多辛苦你沒看到麼,太傷身體了。”
見她搖搖頭沒有答應,獨孤謀一顆心這才落下來,他方纔聽見歲歲那樣說的時候都要嚇死了,女人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怎麼能如此兒戲,“鬼節就鬼節,該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順其自然。”
“呸,”氣得啐了他一口,歲歲恨不得把他那張不會說話的嘴縫上纔好,“都是你,不然怎麼會在這個月生孩子。”
在座的人被她一句話逗得哭笑不得,夫妻之事被攤到了明面來說,連獨孤謀面色都有些尷尬。
歲歲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正囁着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棠梨走了進來。
“給三位殿下請安,”福了福身子,這纔對冥魅道,“三公主,崔府裡來了消息,說是伺候公主的珃兒上午被宮裡的人帶走了,整整一日沒有回來,吳伯叫人給您遞個信兒,想問問是不是您示意的。”
女子臉上的笑容倏地凝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涼意。
歲歲和孟姜沒有見過她這樣,莫說她們兩個,連獨孤謀都被這股子氣勢鎮住了。
那樣的威懾,深閨裡嬌養的帝姬不會有,區區一個女妖也不會有。前者遇事該是任性刁蠻或是哭哭啼啼,後者則應該輕擡眼眸地媚惑衆生,四兩撥千斤。
總之,不該是眼前人這樣,似是雷霆之怒掩在雲間,不知何時發作。
“爲什麼現在纔來告訴我?”
語氣極沉,倒叫棠梨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公主,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灼灼和蓁蓁在一旁提醒着,她們兩個都是宮裡出來的,哪怕之前一直在行宮裡伺候,可對後宮的手段也是有耳聞的。
若是真有人存心與她家主子過不去,找珃兒的晦氣,那小丫頭必定是要吃苦頭了。
“入宮。”紅脣裡吐出兩個字,冥魅起身,順手撈起那把團扇,“誰帶走的,徐昭容還是楊婕妤?”
棠梨不知這話是不是問自己的,慌忙地搖着頭,“奴婢不知,府上的人並沒有說.....”
眼瞧着她就要離開,身後的獨孤謀忽然開口,“我送你入宮吧。”
十分詫異地回過頭去,冥魅看了一眼歲歲,以爲是夫妻倆商量好的。
“對啊,讓他送你過去吧,你一個人我有些不放心呢。”榴花眸子裡一半擔憂,一半欣慰。若不是顧及自己有孕在身,歲歲恨不得與她一同入宮纔好,如今男人雖不是授意於她,卻能想她所想,着實讓她安心許多。
想了一下,隨即點頭道,“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