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聚變裝置已經連續作業了24個小時，輸出的電力源源不斷地匯入電網之中，就好像往一條已經接近枯竭的長河中源源不斷地注入動力。
由於核聚變裝置的近處充滿了危險的中子輻射，無法近距離觀測，只能安排人通過監視器在主控室日夜不息地守着，三班輪導，三人一組。
雖然說有各項細微數據的不斷檢測報警，但是有些時候再精密儀器依然取代不了人的經驗與直覺。
所以說孫浩一直堅持需要有人直接目視監控托克馬克裝置的運行情況。
“情況怎麼樣了？”孫浩走在主控室中，所有人看到這位不算年邁但身形消瘦的老人都不由側目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做自己的事情，就當我不在這裡。”孫浩擺了擺手說道，然後走到直接監控區的監視屏幕上，看着已經經過處理但是依然耀眼奪目的熾熱火球：“感覺一切還好？”
雖然說孫浩開口的時候加了個感覺，而原本坐在那裡的工作人員依然畢恭畢敬向這位老教授彙報：“一切運行良好，可以衝擊四十八小時的運行極限。”
“別光說好話。”孫浩輕笑了一聲：“重擔在肩的滋味不好受啊。”
“右散熱管不是已經有輕微泄露的痕跡了？以及這兩條關鍵電路，電流已經出現了不穩定，托克馬克裝置本身就是一個電磁約束裝置，一旦電流不穩，那麼核聚變就會失控，這也是你坐在這裡監視的原因。”孫浩盯着屏幕上的影像以及右下角不斷滾動的數據輕輕說道：“科學原本就是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尤其是核物理領域，畢竟我們所追求的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最終真理。”
老人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的責任同樣很重。”
對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沒有想到孫浩真的能夠將這個巨大精密的機械幾乎每個參數指代的意義都牢記於心。
孫浩看過最關鍵的直接監控畫面之後，點了點頭，扶了扶臉頰側的微型耳麥，打開了開關：“同志們辛苦了。”
“我知道你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和我一樣，一聲召喚就割捨了家裡的一切，隻身來到這鏡海試驗場來完成我們的又一次測試。”
“當然，你們應該也知道，雖然這一次的測試被冠以了壓力測試，擬真測試這樣的名頭，但事實上這本來就是一場實戰。”
“在我們鏡海實驗場中所產生的電力，現在已經被安全地送到了萬千尋常百姓家中，給他們提供照明，取暖，娛樂乃至於其他不可或缺的用途。”孫浩的聲音通過耳麥傳到每一個人的耳畔中。“我們原本從事的是一件偉大但是孤獨的視野，因爲我們其實註定是給未來做嫁衣的一羣人，但是並不能因爲自己做的是嫁衣，就這樣停步不前。”
“因爲如果沒有人做嫁衣，都想做新娘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穿着漂亮嫁衣的新娘。”孫浩做着最後的戰前動員：“但我們同時又是幸運的。”
“能夠在這樣一個舉國的危難時刻，我們身爲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科學工作者，能夠在其中起到自己的一份力量，乃至於一份相當核心的力量。”
“就我個人而言，是欣慰並且慶幸的。”
“我也希望你們能有這種感覺，畢竟科學這件事情，做到最後不過是爲了造福人類。”
“而我們現在則正在造福，從那個灼熱的等離子球體中發出的每一份電力，都有可能拯救一個無辜者的生命。”
掌聲響了起來。
孫浩的身上帶着某種老科學家的固執和認真，以及濃厚的家國情懷，這些東西其實在現在看來已經有些迂腐，但是這位老科學家能夠將這些情懷一以貫之，並且身體力行的時候，就無形中有着強大的感染力。
他就是帶着這種感染力慢慢帶起了自己的這個團隊，甚至說孫浩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現在手裡的這個團隊不要說國內，在世界範圍內也是頂尖的。
孫浩等到了掌聲終止，才接着開口說道：“所以說，雖然有風險，但是我希望這次壓力測試可以繼續進行，我們可以不做極限的四十八小時，但是至少也要做三十六個小時的極限壓力測試，然後我們進行檢修，然後我們放假，鏡海試驗場所空出來的電力缺口，也會被其他的電廠給頂上。”
“所以，我們需要再堅持過工作十二個小時，然後我們會迎來長達一個月的漫長休假。”
因爲鏡海試驗場接下來的檢修會持續至少一個月，那個時候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員，所有人都必須休假。
畢竟公司不住人了。
所有人都能夠聽明白孫教授的這個邏輯，甚至有人低低笑出聲來，但是在歡快平和的氣氛中，所有人都低低迴答了一聲。
畢竟休假是人人想要的。
正在這個時候，地底傳來了沉悶的聲響，整個主控室開始輕微顫抖起來，桌上的一切都開始劇烈地抖動乃至於掉下桌面，就好像一場地震在悄無聲息的逼近。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是地震，因爲這裡根本就不是地震的高發帶，數百年來都沒有地震記錄，況且就算真的有地震，這裡也有地震報警裝置，能夠在地震波真正來襲的三分鐘前，得到預警的信息。
但如果不是地震，這又意味着什麼呢？
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陰霾，但是連想都不敢想。
主控室的燈光在一瞬間全部熄滅，場上一片漆黑，所有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爲這個在應急預案中還是有的，果然，十秒鐘之後，備用電源啓動，應急燈光從四面八方亮起，每個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孫浩教授。
其實他們每個人都預感到了再這樣下去可能會有意外發生，畢竟對這一切最心知肚明的人絕對是孫浩，畢竟他是隻看參數就能夠推斷出來結症所在的專家。
他來到這裡只是想最後拼一把，給每個人打上一點最後的雞血。
然後撐過這十二個小時，所有人放假回家。
但是這個殘酷的世界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孫浩站在原地，只覺得大腦有些空白，方纔絕對是地下的核聚變裝置發生了問題，然後系統緊急斷電，切斷了托克馬克裝置的電力供應，同時也切斷了核燃料的繼續投放。
這個屬於常規的應對預案。
只是然後呢？
孫浩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也都望着他。
孫浩在這一刻，想起來了當時嶽鵬飛給他的忠告。
他沒有聽。
“把電話給我，我去通告情況。”孫浩站在那裡站得筆直，因爲他早有這個心理準備。
“關於這次實驗的所有責任，我儘量背，不會影響到大家的。”
老人平靜說道，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