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鎮是一張地圖的終點,也是另一張地圖的源點。兩張地圖雖說互不相干,但在河流注釋上,卻都包含着一個名字,那就是黑龍江。華伯濤說,黑龍江全長約五千多公里,自八世紀中國唐朝起便是中國的內河,十九世紀後期,中國羸弱,沙俄強行佔領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大片領土之後,才成爲中俄界河。黑龍江是中國四大河流之一、世界十大河之一,沿線曾盛產沙金,在清朝達到繁榮,爲帶動當地經濟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因爲黑龍江所涵蓋的支流太多,無從分辨,再加上其源頭遠在寒冷的冰川之下,所以數千年來,很少有人涉及黑龍江腹地,即便是有科考隊伍,也大多是鎩羽而歸,往往沒有大的建樹。因此,現在的黑龍江腹地,包括腹地伸出的北緯三十七度區,都是一個難以捉摸的謎團。沒有真正進去,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隱藏着什麼奇異的東西。
小組離祥瑞鎮越遠,所看到的人煙和房舍就越稀少,到最後,已經再也看不到一個人了。
只有金黃色的曙光將衆人的背影越來越長。
楊開知道,祥瑞鎮是黑龍江流域最尾端的一個定居點,其性質就相當於這條龍的尾巴,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蒼莽的冰川,乃至無窮無盡的雪暴。想到這,他的心裡沒來由的產生了一種孤獨感,就像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對着這個世界做出最後的揮別那樣。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再加上此前看到祥瑞鎮歡送隊的那種感覺,兩種錯綜複雜的感情一起交織在心裡,令楊開頭痛欲裂。
“楊開,還在爲剛纔的事情嗎?”
華伯濤拿着望遠鏡,一邊眺望着滾滾而去的河流,一邊說道。
“別擔心,華教授。”楊開勉強笑了笑:“要知道我可不是那麼優柔寡斷的人,作爲一名合格的指揮官,婦人之仁的性格我不會有。”
“但你的表情出賣了你。”華伯濤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
“呃……”聽到這句話,楊開本能的停住了腳步。
“想開點,楊開,有些事,單靠我們個人之力是改變不了的。你聽過一個成語嗎?蚍蜉撼樹。我們就是那渺小的蚍蜉呀!”華伯濤嘆了口氣。
“可華教授,我想說的是,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儘可能的去改變,那些改變不了的東西嗎?”楊開沉默了許久,問道。
這回輪到華伯濤駐足不前了。
“嗯,你說的對。”華伯濤放下了望遠鏡:“即使希望不大,我們這羣蚍蜉也是要試上一試的,因爲這場賭局,賭的不光是人命,還有亞洲兩個國家的國運。”
“國運……”楊開的嘴裡不斷重複的這兩個字,片刻,他猛地打了個手勢:“全速前進!”
小組走了大約三個小時,腳下的黑色土壤終於慢慢褪去,變成了某種覆蓋着晶瑩冰霜的硬土地。或許是氣候條件使然,這些冰霜都呈半橢圓形,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巨大的魚鱗。
除了土壤的變化,衆人也感覺到,氣候冷了。
就彷彿剛纔還在熱乎乎的客棧洗澡,這會兒又扎堆般的回到了大興安嶺。
“陳老闆,地圖的方向沒錯吧?”此刻的小組成員已經全部換上了厚重的防寒裝,戴上了清一色的護目鏡。楊開快步走到前面領路的陳天頂身邊,問道。
“不會有錯。”陳天頂說道:“看見正前方的江水了嗎?表面已經開始結冰了,這也意味着,我們很快就會到達黑龍江和烏蘇里江的交界處,也就是中蘇邊境。”
“嗯,陳老闆不愧爲地理通,到了中蘇邊境,我也就得跟你們分道揚鑣了。”邱老實雙手縮在棉襖裡,呵着熱氣說道。
從冰面上升起的冷煙,將他的面目遮蓋的很是模糊,幾乎看不清楚五官。
“這麼快?”楊開愕然的問道,雖然他知道邱老實要順路去蘇聯,但還希望這位當地人可以再帶自己走一段路。沒想到,大夥兒走的這麼快,纔剛剛中午,就接近烏蘇里江了。
“是啊,就是這麼快。黑龍江腹地的氣候,和大興安嶺不一樣。大興安嶺是每個地方,冷熱都不平均,有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的地方森林茂密。而黑龍江腹地則是一頭扎到尾,越往裡面走溫度就越低。所以,今後的路,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嘍!”邱老實笑着說道。
“放心,我們一定會活着回來。”楊開翹起嘴角,打了個勝利的手勢。
“但願吧!”邱老實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眺望起了碧藍色的天空:“說老實話,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你們給我的印象很深。我從你們的身上,看到了很多特殊的東西,團結,友誼,堅持,信念,最重要的,還是決不放棄!”
“希望這些精神一直伴隨你們,也希望你們是我永遠的朋友,而不是生命中匆匆一瞥的過客。”
“決不放棄,爲了四萬萬同胞,也爲了這個飽受蹂躪的祖國。”楊開,華伯濤等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呵呵,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也多了。有時候說話,頗爲傷感,希望你們能原諒。”邱老實抹了把眼淚說道。
他端詳了一下前方,兩條金燦燦的支流交匯在了一起,玻璃一樣的冰湖表面,在中午的陽光下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個充滿童話色彩的世界。
看到交匯處豎起的那塊石碑:黑龍江源頭。邱老實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撫摸着石碑的表面,就像是撫摸着自己的兒女。
“到了。”邱老實說道:“我也該走了。”說完他對楊開敬了個軍禮,轉身而去:“本來想招手的,但我想對於各位來說,軍禮更爲合適,雖然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邱老實意興蕭索的說道。
“不,邱先生,您是一個軍人,中華民**人!”對着邱老實遠去的背影,楊開搶上幾步,大聲的喊道。
“真的嗎?”邱老實腳步一停,顫抖着身軀,轉過了頭。
此刻,他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千真萬確!”對着邱老實,楊開鄭重的還了一個軍禮:“能夠在國難當頭挺身而出的人,其實並不多,但您做到了。所以你受得起我的這個回禮。”
邱老實表情癡呆的沉默了五分鐘,終於,豁然開朗的他爽快的大笑起來,對楊開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即將身子埋進了滾滾的風雪裡,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楊開知道,邱老實要跨過中蘇邊境,到達庫頁島,然後去西伯利亞定居。在那裡,他的一切生活都將從頭開始,包括買房子,打漁,飼養一些牛啊羊啊。
邱老實的上半生,爲了這個國家,盡了做男人的本分。下半生,也該爲自己的妻兒盡一盡男人的本分了。想着想着,楊開忽然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肅然起敬。
作爲一個小插曲,邱老實的故事就結束了。眼下已經到了中午時間,因爲忙於出發離開祥瑞鎮,所以楊開等人並沒有吃早餐,走了近三個小時的路程,一個個腹中都覺得飢餓起來。
“楊開,也不急在一時,我們先紮營休息一會吧,順便吃個飯,磨刀不誤砍柴工。”陳天頂看着一臉疲憊的衆人,說道。
“嗯,就按陳老闆的意思辦!”楊開點點頭,同意了。
當下,獨眼龍,九筒等人便打開了行李箱,將帳篷給支了起來,因爲冰河附近的風太大,固定了幾次都沒成功,要不是老兵們的力氣大,恐怕連帳篷都給吹飛了。實在沒辦法,楊開只得將衆人的軍用匕首先集中起來,用槍托一個個的釘在了土中,然後纏上繩索,綁住了帳篷,這才堪堪穩定了帳篷。
“這風可真不小。”楊開借了口陳天頂的酒,一邊喝,一邊說道。
“週期性的,過幾個小時就停了。”陳天頂說道。
帳篷旁邊,趙勇德和獨眼龍正揮舞着破冰鎬,在冰面上鑿出一個個籃球大小的洞窟。洞窟一鑿好,旁邊的陳天頂便忙不迭的將罐子裡的燃油倒了進去,一共鑿了四個洞,這也是他們臨時想到的簡易鍋竈。
古時候的埋鍋做飯,便是這個理兒。
“楊開,頭盔。”看着自己的傑作,陳天頂笑着拍了拍雙手,由於各種原因,小組從未帶過炊具,而幾名老兵的德式鋼盔每次都不能倖免,或是煲湯,或是煮食,每次都沒陳天頂拿起當鍋用了。
“給你……”楊開卸掉了頭盔,麻利的丟了過去,不忘吩咐一句:“吃完後給我洗乾淨點,上次煮罐頭就是沒洗乾淨,弄得我一頭的紅燒牛肉味。”
“哈哈,好,這次我用冰水給你洗,洗完聞聞。”陳天頂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的吹着火焰,等火焰大了,便一把丟進了冰窟窿裡。頓時,被點燃的燃油唰的一下竄出老高,火苗子亂跳,差點燒掉了這位摸金校尉的眉毛。
“不光是風大,火也大。”陳天頂埋怨了一句,就往頭盔裡倒了點冰水,然後擱在了冰窟窿裡,因爲事先經過了簡單的測量,所以冰窟窿的直徑正好比頭盔大上一圈,能拿能放。
“你們誰有空,拿幾聽罐頭來。”陳天頂一屁股坐在火堆旁邊,看着火勢說道。四個窟窿,四頂頭盔,應該夠九個人囫圇吃一頓的了。
他們也不是上流社會的人,沒那麼多講究。
什麼色香味俱全,能吃就行,吃不死就行。
“我來我來!”垂涎欲滴的趙勇德屁顛屁顛的翻找着行李箱,抱出自己能拿出的最多的罐頭,堆在了陳天頂的身邊。
看到這一幕,陳天頂樂了:“趙勇德,你把半數的罐頭都搬出來了,叫咱們以後吃什麼,吃你?”
“這……”趙勇德想了想,發現陳天頂說得對,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陳天頂拿了四聽罐頭,又自己去找了幾包壓縮餅乾,用瑞士軍刀撕開了罐頭表面的馬口鐵,將罐頭裡的幾條大馬哈魚一股腦兒的倒進了泡泡翻滾的頭盔裡,這種魚罐頭的製作很是簡易,大概只是在簡單的醃製後做了防腐處理,並沒有在味道上下太大的功夫,所以一下鍋,帳篷周圍頓時瀰漫開了一股刺鼻的魚腥味,還隱隱的有些惡臭,薰的楊開不禁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