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一直沉默的張太后出面調停了,她下了一道懿旨,讓羣臣改在行宮中上表勸進,說白了就是讓禮部改用迎接皇帝的禮儀,將新君迎接進宮即位。
太后佔着名分大義,以楊廷和爲首的一衆文臣只好作出讓步,即日在行宮中上了勸進表,朱厚熜這才同意擺駕進城入宮。之前議定的章程是從東安門入城,在文華殿即位的,不過現在改成從大明門進城,然後在奉天殿即位。
大明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六日,朱厚熜在百官的見證下在奉天殿宣告即位,頒佈登極詔書,改明年爲嘉靖元年。登極詔書是楊廷和等內閣大臣早就議定好的,長達8800句之多,涉及60多個事項,自然都是些革故鼎新,籠絡民心的舉措。
譬如:正德年間,由於直言勸諫而被貶降的官員,全部官復原職,死了的便追封加賞後人;正德朝的大小傳奉官(不經科舉,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員),全部革職;裁減宮中多餘的太監,清除軍隊中冒籍人員;減免賦稅等等。
事實上,登極詔書頒佈後,光是錦衣衛和內官監便裁減了接近十五萬人,大大地節約了財政開支。楊廷和等大臣所擬定的登極詔書,雖然不可說完全沒有私心,但絕大部份都是民心所向的舉措,所以登極詔書一頒佈,頓時大快人心,全國上下齊歌頌新君聖明。
當然,登極詔書是文官擬定的,自然對文官極爲有利,而宮中的太監勢力卻是大受削弱,所裁減的人員有近半以上都是內官各監的太監。
另外,像司禮監太監張雄、東廠太監張銳、御馬監太監張忠、宣府鎮守太監劉祥等均被關進了大牢待審,就連太監谷大用,還有內官監張永都被下獄了,不過谷大用迎接新君有功,最後免於問罪,被貶去南京守帝陵了。至於太監張永,此人功大於過,曾經又協助楊一清板倒了權閹劉瑾,所以文官們最後放了他一馬,同樣把他貶到南京守陵去了。
總的來說,這次新帝登基,文官集團大獲全勝,把正德朝權勢顯赫的太監都打掉了,就目前而言,太監集團元氣大傷,根本沒有力量再與文官集團抗衡。至少在嘉靖帝坐穩帝位,完全掌權之前,宦官集團再無興起的可能,畢竟他們的主子嘉靖帝現在都得看內閣的臉色行事。
大明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節,亦即是朱厚熜登基的第十天。
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全部齊聚東閣,共計有:首輔楊廷和、次輔樑儲、三輔蔣冕、四輔毛紀、禮部尚書毛澄、史部尚書王瓊、戶部尚書楊潭、兵部尚書王憲、刑部尚書張子麟、工部尚書李鐩。另外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璟,右都御史張綸也到場了。
在場的十二人均是朝堂中樞的大佬,此時齊聚一堂,自然是討論國家大事了。統共三件事,第一:討論新君親生父母尊號的問題。
第二:新君要起用前內閣大臣費宏,還有前翰林修撰費採。
第三:殿試的安排。
其實第二條沒什麼好討論的,新君登極詔書便寫得很清楚,但凡正德朝由於直言勸諫被貶降的官員,全部官復原職。所以,費宏兄弟回京復職的決議很快就獲得通過了。
至於殿試,衆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在本月的十五日舉行。
所以真正耗費時間的是第一條,給新君的親生父母定尊號,這在視禮如命的封建社會可馬伕不得。所以一衆大臣各抒己見,引經據典,彼此爭論得不可開交。
最後內閣首輔楊廷和一錘定音,他拿出了漢代定陶王、還有宋代濮王繼承皇位的例子,主張新君把弘治帝稱爲皇考,而分別稱親生父母爲:皇叔考興國大王、皇叔母興國太妃。
換而言之,就是讓朱厚熜改認弘治帝爲父,稱自己的親生父母爲叔叔和嬸子,說白了就是把朱厚熜過繼給弘治帝爲子。
楊廷和引用了漢定陶王、宋濮王兩個先例,有理有據,再加上他是內閣首輔,羣臣的首領,所以這結果最後沒人反對,就這麼定下了,接下來就是將結果寫成奏本送去給朱厚熜過目。
然而,朱厚熜看到羣臣討論出來的結果,頓時不樂意了,弘治帝是他的伯父,現在變成了他的父親,而親生父母卻成了叔嬸,小皇帝自然不樂意啦,將奏本打回內閣再議。
如果說之前讓朱厚熜以太子之禮登基確實有點過份,但這次讓朱厚熜認弘治帝爲父,楊廷和認爲完全合情合理,更何況有前朝的先例。所以楊廷和這次的態度十分強硬,拒絕再議,把奏本重新呈送回朱厚熜的案頭。
朱厚熜爲此相當惱火,他對父親興王感情極深,當初便在徐晉面前表示過,願意用十年陽壽換一粒仙丹救治父王,所以現在讓他改換父母,他如何能答應?
事實上,這登基的十天來,朱厚熜絕大部分政事都聽從了內閣的意見,甚至還配合文官把太監的中堅分子一網打盡了,但親生父母是他的底線,在這方面他的態度跟楊廷和一樣強硬,堅決不肯退步,所以乾脆把內閣呈送的奏本留中不發。
所謂留中不發,跟現在所謂的“擱置爭議”差多,就是暫時丟下,等幾時合適了再拿出來討論。朱厚熜這做法看似是讓步,但實際卻是聰明之舉,此時的他根本沒力量與內閣強擰,所以乾脆先擱置。
而楊廷和顯然也不想逼之過甚,畢竟除了這件事,小皇帝對內閣還是挺配合的,而且對他這個首輔也極爲尊敬,遇到不懂的事也會虛心求教,廣開言路,有明君之風。所以總體上講,楊廷和對自己選出的這個新君還算滿意,而且有信心輔助他治理好大明江山,重拾大明昔日的輝煌,
正是雙方的“默契”,給新君親生父母議定尊號這件事便暫時擱置了,接下來的頭等大事,自然就是即將在五月十五日舉行的殿試了。
三百多名新科貢士爲了等這場殿試,從去年的三月份到現在,足足等了一年多,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所以禮部一公佈殿試的時間,整個國子監一片歡騰,新科貢士們均摩拳擦掌,準備在新君主持的殿試上大展身手。
……
大明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二日,京城的天空下着小雨,小時坊,衛府的書房內。
工部右侍郎衛漢文,看着溫文爾雅地坐在對面的侄子衛陽,微笑着問道:“小陽,過幾日就要舉行殿試了,可有信心進入前十?”
衛陽會試的成績是第二十五名,所以殿試進入前十不是沒有希望的。二甲前十均有資格館選庶吉士,從而進入翰林院,成爲儲相,前途自然要比其他進士光明得多,進升的速度也會更快。
與陸鈛的狂傲相反,衛陽是個不折不扣的謙謙君子,謹慎地道:“侄兒自當竭盡全力!”
衛漢文深知這個侄兒的性情,聞言微笑點了點頭,忽又道:“對了,你以後不要和徐子謙走得太近,保持泛泛之交即可!”
衛陽皺了皺眉,近來讀書人的圈子已有小道消息流傳開來,說徐晉在迎君的過程中得罪了首輔楊廷和,還有禮部尚書毛澄,前途堪憂。而叔父是楊閣老的門生,如今連他都讓自己疏遠徐晉,看來傳言屬實。
衛漢文輕喝了一口茶,又道:“還有,我已經寫信和大哥溝通過,你跟費家四姑娘的婚事也暫時擱置吧。”
衛陽聞言臉色一白,黯然地低下頭默不作聲。
衛漢文暗歎了口氣,費宏兄弟很快就要回京復職了,而費宏還是內閣大臣,他的復職勢必改變內閣的均衡,帶來諸多不確定的因素,而偏偏費宏又是徐晉的授業恩師。
所以,衛漢文覺得,在費宏態度未明朗之前,兩家實在不宜聯姻,畢竟他是首輔楊廷和的門生,到時若費宏跟恩師對着幹,那衛家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小陽,以你的條件,要找一個可心的妻子還是輕易如舉的。據叔父所知,京城中勳貴的適齡女子便有不少,品貌俱佳也不是沒有,到時叔父定仔細給你物識一個,必不會比那費家四姑娘差!”衛漢文安慰道。
衛陽心中發苦,如果真有一見終情這麼回事,那他覺得自己對費家四姑娘就是這麼回事,自從那天在藤王閣碼頭上驚鴻一瞥,他再也忘不掉車窗內那張如畫般的少女容顏。
衛漢文瞧見衛陽的臉色,不禁暗暗後悔了,看來自己應該等考完殿試再提這件事的,但話已出話,自然無法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