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在海道副使汪鋐的陪同下進了南頭城,但見街道兩旁站滿了老百姓,一個個踮起腳尖抻長了脖子,目的自是爲了一睹總督大人的風采了,不過也有例外,此時的人羣當中便有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盯着一衆官員簇擁下的徐晉。
這是一名中年男子,約莫四十許歲,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衫已經洗得發白,腳上那雙布鞋亦可見縫補的痕跡,顯然家境並不好。
這時徐晉已經走遠,街道兩邊的百姓各自紛紛散去,中年男子也瞬間斂去了仇恨之色,旁邊一名同樣衣着寒酸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莫進去吧,別柱着了,廚房還有大把活兒幹呢,待會掌櫃又該罵人了。”
青年說完便迅速溜回身後那家飯館中,姓莫的男子也搖搖晃晃地往飯館的大門走回去,原來其左腿竟是瘸的。
正當這名中年男子準備邁過門檻時,城中的東北角忽然傳出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都晃了晃,中年男子應聲撲通地摔了個大屁顛兒。
街上的百姓顯然都受到了驚嚇,抱着頭驚恐地四散躲逃,只以爲是西洋人的艦隊又來進攻了,因爲南頭城之前也遭到過西洋人的炮擊。
“敵襲,保護大人!”一衆親兵和錦衣衛呼啦地擁了上前,把徐晉團團保護起來。
徐晉亦被這一聲巨響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便鎮定下來,因爲西洋人不久前才被自己打得屁滾尿流,更何況自己的艦隊就駐紮在南頭城外的港口,海上崗哨嚴密,絕不可能讓西洋人的船隻摸到火炮的射程範圍之內。
徐晉擡頭往東北角望去,只見有大蓬的黃煙沖天而起,於是一指問道:“汪副使,那裡是什麼地方所在?”
汪鋐面色微變,脫口道:“是兵器場!”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如此看來十有八九是兵器場的火器發生了爆炸,瞧這股動靜估計損失不會輕,揮手沉聲道:“過去看看。”
徐晉正在爲佛郎機炮炸膛的事鬧心,本來打算進城後便讓隨軍的工匠研究一下有沒有補救的辦法,到時肯定要借用城中的兵器作坊的,豈料想剛進了南頭城,城中的兵器作坊竟然也炸了,真特麼的操蛋!
正當徐晉等人往城東北角行去時,摔了一跤的莫瘸子也爬了起來,伸長脖子目測了一遍黃煙升起了位置,忽然面色急變,一瘸一拐地往城東北角跑去。
一名掌櫃打扮的男子怒氣匆匆地從店裡衝了出來,戳指喝罵:“莫瘸子,你他孃的死去哪?趕緊給老子回來洗碗,客人等着用呢,哎喲……你還跑,有種別回來老子這做工!”
“呸,死瘸子還真有種,咋不摔死你!”掌櫃見到莫瘸子頭也不回地跑了,氣得罵罵咧咧地返回店中。
話說大明朝對火器的控制相當嚴格,一般情況下,火器只能由中央三局製造,不過,如果地方衛所的兵器場獲得兵部授權,也可以製造火器,譬如九邊重鎮的駐軍便有權鑄造火炮,而一般的地方衛所只能做些簡單的維修工作。諸如消耗性的彈藥、地雷、萬人敵之類的火器,衛所作坊倒是可以隨意製造。
南頭城的東北角便有一所兵器場,專門爲這裡的守軍打造和維修兵器,同時也會製造一些地雷、萬人敵、開花彈、實心彈等消耗性火器。
且說徐晉等人趕到城東北角,遠遠便見到煙霧瀰漫,空氣中充斥着嗆鼻的氣味,甚至連眼睛都有刺痛感。
“不好,肯定是萬人敵炸了,這玩意有毒,大帥還是等煙霧散了再過去吧。”王林兒連忙道。
衆人聞言均連忙捂住鼻子,停下腳步離遠觀望。
萬人敵是一種守城用的火器,這玩意的外形就是一個黑色的大球體,裡面裝了上百斤的火藥,另外還有砒霜、硫磺、石灰之類的有毒物質,外表只用一層草泥包裹着,再裝進一隻木製的框架中,遇到明火,又或者猛烈的碰撞都有可能發生爆炸。而瞧眼前這種情形,很有可能是兵器場中的萬人敵不慎發生了爆炸。
約莫盞茶工夫,瀰漫的黃煙終於散去,衆人走近一看,只見兵器場那一排房屋倒塌了好幾間,只餘殘桓斷壁,爛磚碎瓦飛得到處都是,廢墟之中不時傳出痛苦地呻吟和咳嗽聲。
徐晉連忙下令救人,很快便有七八名倖存者被救了出來,同時也找到了兩具血肉糊塗的遺體。汪鋐站在一具遺體前慟聲道:“馬班頭!”
徐晉問道:“汪副使,此人是兵器場的班頭?”
汪鋐點了點頭道:“此人叫馬火慶,的確是兵器場的班頭,也是這裡技藝最精湛的老工匠!”
徐晉不由皺了皺劍眉,好吧,連技術大牛都掛了,真特麼的操蛋。
“救命啊!”廢墟中忽然傳出一陣若有若無的求救聲,徐晉側耳細聽了片刻,一指那堆高高的斷磚爛瓦道:“在那下面,快般開。”
徐晉說完便捋起衣袖上前搬磚頭,一衆官員見到總督大人竟然親自動手,誰還敢在那柱着,也紛紛捋起衣袖上前幫忙。正所謂人多力量大,堆積如山的磚瓦很快就被搬開了,露出底下一條瘦小的身形來。
衆人一看,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被壓在底下的赫然是一名瘦弱的少年,有兩根梁木正好交叉架在他的上方,恰恰撐起了一片極爲狹窄的空間,這名少年就蜷縮在這片空間下面倖免於難。
“這小子倒是命大!”錦衣衛百戶韓大捷不由感嘆道。
錦衣衛小心翼翼地把兩根梁木擡起,趙大頭那貨伸手便把下面的少年拎了也來,嘴裡還嘀咕這小子咋跟禾稈草一樣輕。
“啊,好痛!”被趙大頭小雞般拎起來的少年忽然尖聲慘叫起來。
趙大頭嚇了一跳,連忙把人放在地上,那名少年左手吃力地抱着右邊胳膊,痛得不住地哆嗦,額頭上冷汗直冒。謝二劍伸手在少年的胳膊上摸了摸,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只聽得卡嚓一聲,那少年立即不抖了,還慢慢地坐了起來,嘗試着晃動自己的右手。
岑藍笑嘻嘻地道:“小弟弟,你的手只是脫臼而已,並沒斷!”
那少年頓時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我的手沒……啊你!”
少年忽然愣住了,目光訝然地呆望着徐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