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岡優衣一年之中有近十個月的時間會跟隨無國界醫生組織深入非洲各個貧困落後的地區進行醫療援助,極少會回到內羅畢,她得到的信息並不是很及時。
上官琦在吉岡優衣的家裡住了一晚,兩人也徹底長談了一夜,吉岡優衣目前的生活很簡單幸福,他們的兒子跟隨着他們幾乎走遍了南蘇丹的每個地區,非常健康也非常懂事。
吉岡優衣給她講了很多關於非洲的故事,有些匪夷所思,有些驚悚恐怖,有些感人肺腑,還有更多的束手無策與無能爲力。
她碰到過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也碰到了很多的艱難險阻,但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令她離開這裡。
上官琦在聆聽中,安靜的發現現在的吉岡優衣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迷人的韻味,這種韻味,是與她這些年的經歷有關的,這些難能可貴的閱歷,令她越發的成熟迷人。
而她,真的已經從過去的創傷中復元過來。
上官琦記得那天晚上,她問了吉岡優衣一個她迴避的很久的問題,她說:“優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吉岡優衣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我已經可以坦然的面對望了。”
“我看得出來。”上官琦很久才答了句。
“有很多事情不是說想忘就能完全忘掉,它會一直停在記憶裡,因爲過去真的很美好。”吉岡優衣回頭深情款款的看着正陪着兒子玩石頭棋的丈夫,說:“但是我現在真的很幸福,我可以從事我喜愛的工作,我最愛的兩個人都陪在我身邊,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情。這裡的一切都令我很着迷,雖然條件艱苦了點,也不是不能克服的事。”
“但是,你們的兒子這麼小,他跟着你們到處去,對他來說會不會不太好?”
“我已經把空子送走了,我不想再失去兒子,其實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他這麼小,就已經見過太多比他條件差上一千倍的非洲兒童。”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們去了一個常年戰亂的地區,那裡真的很貧困,糧食永遠不夠,我們剛到的時候,遇見一個飢餓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童,不會超過三歲,身上全是飛來飛去的蒼蠅,根本沒有人去理會他,醫療隊成員馬上上前搶救,但……他真的已經飢餓太久了……”
“我很心酸,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場景,有時候,我覺得醫生真是一個最殘酷的職業,因爲太多數時候,我們面對死亡是那麼的無能爲力。我兒子一直看着,他問我,媽咪,他怎麼了?他一直在問我。”
“我告訴他,因爲他沒有食物所以沒有力氣爬起來。他問,那爲什麼不給他食物?我說,因爲這裡沒有足夠的食物和乾淨的水。他說,那可以把我的食物和水給他嗎?我說,已經來不及了。小琦,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當時是這樣殘忍的告訴我兒子,我作爲一個醫生,我沒有辦法去救一個跟我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這真的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但是,自始以後,他再沒有浪費過任何的食物,他開始懂得分享,懂得盡力去幫助別人。我有時候,會從他身上隱約看到他父親那種堅毅的個性,我相信,這對於他的成長,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你們真的很偉大。”
“我們只是做一些我們應該做的事情,無國界醫生組織近年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與支持,包括物資與人員。”
“我真的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麼?羨慕我有家歸不得?”
上官琦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你這麼說,你丈夫聽了可不高興。”
吉岡優衣失笑:“他不會的。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別緊張。”
“你真的變了很多,跟以前的你一點都不像。”以前的她嬌蠻任性,還會耍心機,她真的不敢相信,不同的環境,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態甚至個性。
“那是因爲我那時年少幼稚,也沒走過這麼多的地方,當你看遍了整個非洲的美景與美景背後的殘酷生存狀態,你就覺得,再沒有什麼比與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重要。”
上官琦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怎麼可能不明白,就是因爲太深刻的瞭解,所以纔會謹小慎微的行走每一步,所以纔會有今天她獨自一個人旅行到這裡來。
這一晚的交談,讓上官琦獲益良多,吉岡優衣回去睡之後,她一個人躺在閣樓的牀上,輾轉翻覆着沒有成功入睡。
這裡,從外面看來與三年前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優衣一家長年在外,對房子的要求並不高,但左野磔還是翻修了閣樓,打通了以前租給別人的另一個單間,把兩邊合在一起,還修整了窗戶,房子變大了好多,至少有三間房了。
左野磔對朋友,一向都不錯。
上官琦突然想起,她在網上看到左野磔來過這裡,並且拍了一張照片,背景就是這間房子。
他那時候,是在修這間屋子嗎?
她這樣一直延伸着想開去,想到她租的那輛破車,那間五星級的酒店,那個拖箱……
……
左野集團,頂層。
電梯門兩邊一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柱着單杖從電梯裡出來,他邊走邊問:“她到哪兒了?”
“這次的明信片是從肯尼亞內羅畢寄回來的,望少發了圖片給我。”境生把手中的pad遞給沒有絲毫減緩腳步的左野磔。
左野磔聽到內羅畢時,霍然止步,轉過身來接過境生遞過來的pad看了一眼。
是他們三年前入住的那間酒店,她去了那兒。
“給我接通優衣的電話。”左野磔把pad遞還給境生,掉頭就走。
境生接過,快步跟上:“可是,你不是要趕着去跟程總開會嗎?我們已經遲到了。”
“那就再遲一點吧!反正已經遲了。”左野磔毫不在乎的說,他一直在追蹤上官琦的位置,但是總是慢一步,她去的地方不是巡着路線遊,而是一會亞洲一會兒非洲一會歐洲,很跳脫。
境生驚訝,片刻後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查找吉岡優衣的電話,他暗暗祈禱,吉岡優衣千萬千萬別換號碼,否則他就死定了。
萬幸的是,吉岡優衣居然真的沒換號,這麼多年來,還是那個號碼,而且,一打就通。
當吉岡優衣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時,境生連忙對她說:“優衣小姐,磔少有事找你。”
“磔啊,我一直在等他打來。”遲了這麼多,會不會有點晚了?
左野磔彼時正大步走往自己的辦公室,秘書纔剛爲他拉開門。
境生跟着進去:“請你稍等一下。磔少,已經接通了。”
左野磔接過後直接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優衣,是我,磔。”
“又找老婆是吧?可是你打來得太遲了,小琦已經走了。”吉岡優衣笑笑道,她還是沒空關注他們的事情,回到內羅畢的這些天,她實在太忙了。
自從通風報信出過一次差錯之後,她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了,她一直在等左野磔自己打過來,可她不知道,左野磔也是在這幾天,纔想起了在內羅畢的事情。
“走了?”左野磔皺皺眉:“知道去哪裡了嗎?”
“她沒說,只是說想到處走一走。”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前天,這次,你又是怎麼知道她來找我了?”
“她寄明信片回來。”明信片的正面是他們曾入住過的那間五星級酒店,這代表什麼意思?她曾經在這裡入住過?
“你們又怎麼了?”吉岡優衣其實是感覺得到上官琦的不尋常的,但是她這次沒有問,如果相同的問題幾年都沒有得到解決,最好的方法是讓上官琦自己去想清楚。
當初她也是一個人逃離東京,回到非洲項目組,她得到了救贖,但上官琦還沒有,她依然迷惘。
“沒什麼,我在等她回來舉行婚禮,她說要到外邊走一走。”左野磔若無其事的說,他跟上官浩通了電話之後,才發覺她並沒有回艾克斯,之後更是失去蹤影。
最離奇的是,自己的妹妹一直知情,但她什麼都沒有說,連木野望都被矇在鼓裡。
“你們要結婚了?”吉岡優衣很是驚喜。
“已經結了,三年前結的婚,只是沒有舉行婚禮。你有時間回來嗎?”
“小琦都沒有跟我提及,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已經在籌備當中,時間還沒有確定,等找到她後,我再打電話給你。我希望你能回來。”
“我會的,我目前正好休假,大約會有一至一個半月的假期。”好朋友的世紀婚禮,她怎麼可能不回去?
“嗯,優衣,謝謝你。”
“呃?謝我什麼?”吉岡優衣不明白,她好像什麼都沒有做啊。
“謝謝你在內羅畢。”左野磔莫名其妙的說了句,切斷了通話。
吉岡優衣聽着嘟嘟作響的電話,失笑着搖了搖頭,丈夫走過來,揉揉她的頭:“又在傻笑。”
吉岡優衣順勢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微笑着說:“謝謝你,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