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毅!君毅!”使勁搖着他的手臂,推着他的胸膛,已經沒有一點反應。
抱着他的肩膀,想努力把他扶起來,卻見男子驕傲不屈的頭顱,已經偏向一邊,軟軟垂下,一動不動。
手指顫抖着,探向他的鼻翼,竟是冰冷如斯,氣息全無。
“天哪!君毅……”慕容襄仰天悲呼,慟哭失聲。
帳篷之外的人羣聽出聲音有異,潮水般衝進來,一瞥之下,悲憤道:“冷將軍……”一時間,淚飛如雨,哭聲震天。
“傳朕旨意,追封冷君毅將軍爲忠武侯,國葬待之……”軒轅霽雲聲音沙啞,在看到慕容襄慘淡的面色之後,更是說不下去。
“皇上,請節哀……”傅泰上前一步,扶住他,自己也是老淚縱橫。
“將軍!”向建高呼一聲,神情哀痛,與身後的一干將士大步過來,齊刷刷摘了頭盔,平執於掌上,單膝着地,雙眼含淚,望着榻上的身影:“向建率幽雲十八騎,爲將軍送行……”
寒風凜冽,噩耗傳出,更多的悲痛之聲響起,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低沉,令得日月爲之無言,天地爲之變色!
……
所有的聲音,似乎就在耳畔,又好像隔得十分遙遠。
回首看去,榻上的冷君毅,一身戎裝,雖是血漬斑斑,卻絲毫無損他的英俊,他的風采,他的尊嚴。
此刻的他,雙目緊閉,神情平靜而安詳,脣邊猶有一絲微笑,不象是離世,只象是入睡。
是的,這一世,他過得太累,太辛苦,如今,也該好好睡上一覺了!
“君毅他睡着了,我們不要吵他……”慕容襄抹去眼角的淚,小手過去,幫他溫柔地捋順那一頭亂髮,從額頭,到眉心,到鼻樑,到臉頰,到嘴脣,逐一撫上,悄然掠過那一片冰冷:“睡吧,好好睡吧,不要擔心戰事,什麼都不要擔心,剩下的事,自會有人去守護,去完成……”
輕輕起身,目光直直朝向帳外,如癡若狂,沒有絲毫的停留,腳步輕輕,徑直走了出去。
硝煙飄散,戰火紛飛,到處是哀痛,到處是傷悲。qq
天地之間,一片蒼涼,唯獨一輪落日,遠遠垂在天際,散發着黯淡的光芒。
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走過那成羣結隊,低低哭泣的士兵,執着於急切遠離那份苦痛,欲在曠野之上尋找新的希望,新的生機。
衣衫隨風飄動,單薄的身形在落日的映照下,顯得那樣孤寂蕭然,那個倔強背影,緩緩移動着,如同一幅異美的畫面,在這一刻,留在所有人的記憶之中。
君毅,他死了……
腳步越來越蹣跚,越來越沉重,終於,一個不穩,栽倒在地上,伏在那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深深插入堅硬的泥塊之中,慘笑出聲:“哈哈,神子?我是那天降的神子,不是嗎?爲什麼,爲什麼救不回他?這神子的身份,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君毅,你死了嗎?你真的死了嗎?我不相信,我怎麼會相信?”
“君毅……”
忽然之中,想到什麼,一下子跳了起來,連滾帶爬,奔向那夕陽西下的天際,狂呼道:“哥哥,哥哥,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快來,快來救他!快來救他呀!”
一聲聲悲鳴,在空曠的山野響起:“哥哥,你不是說,很快就會來找我了嗎?爲什麼不來,爲什麼還不來!你是死神啊,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可以救他!”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過來,我欠他那麼多,那麼多,只要他活過來,我願意一命抵一命,讓我代他去死!哥哥,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回答我,快回答我呀!”
“爲什麼?爲什麼我日日盼,夜夜想,你還是不來?你總是不來!”
“哥哥,你在哪裡?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撐不下去了!”
“我的心好痛,好累,好辛苦,你知道嗎?哥哥……”
“與其如此,我寧願,我從來都沒有來到過這個時代……”
“哥哥……”
良久,也沒有迴應,只有天地間那個渺小的人影,狐獨地站立着,無休止的呼喊哭泣。
跪在地上,狠狠錘擊着地面,碎石磕破了纖手上嬌嫩的肌膚,滲出點點血珠,少年不爲所動,似乎早已沒有了知覺,哭喊聲在風中飄散開去,一直喊到聲嘶力竭,喊到驟然倒地!
“襄兒,你別這樣,他已經去了,你冷靜些,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尾隨而至的男子再也控制不住,撲了上去,將她一把抱起:“他若是知道你這樣,又怎能瞑目?”
“傷害自己?”慕容襄眼神渙散,喃喃出聲:“你錯了,我是那樣自私的一個人,從來都是我傷害別人,哪裡有傷害自己的時候!我爲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感覺,主動去招惹他,又那樣無情地把他拋下,將他推開,我只顧自己歡樂,卻從來沒有顧及過他的痛苦……”
“是我,是我殺死他的,我纔是罪魁禍首!我纔是!如果不是因爲我,什麼都不會發生,不會!”掩了面,不住的落淚,不住德低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來承受這些苦痛,不讓我來承受死亡?老天!爲什麼?爲什麼?”
“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不要把這些歸結到你自己身上,只是意外,是造物弄人……”風御庭低低的嘆道,眼裡也是止不住的晶瑩。
感覺到他的手臂環繞過來,慕容襄身子一僵,想也不想,便是狠狠推開!
“別碰我!”
“襄兒……”風御庭驚愕擡眼,在看到她一臉的冷漠與淡然之後,忽然醒悟,那個人的離去,竟是將她對自己的感情也是一併帶走了嗎?
看到他眼底的一抹傷楚,慕容襄心裡也是一陣酸澀,帶着鑽心的痛,但是,隨之而來,卻是對逝去之人鋪天蓋地的歉疚與懊悔,來不及想明白,已經是吼叫出聲:“君毅死了,他死了……你認爲,我們兩人還可以在一起嗎?還可以嗎?”直直看着他的眼,緩緩搖頭,搖出心中的悲憤,搖去滿腔的柔情,語氣,卻是那般堅決:“我做不到,我實在做不到!”
揮開他伸過來的手臂,撐起身子,自己站了起來,面朝着那張慘白如紙的俊臉,慢慢地,一字一頓德說道:“雖然他死了,但是他會一直活在我心裡……”是的,他會在她心裡,一直在她心裡,永遠隔在他們之間!
眼望面前的男子,目光悽楚,神形欲裂,終於,張口道:“御庭,我們暫時分開——我們分開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風御庭呆呆德立在原地,傷心欲絕,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縱然是精明如斯,睿智如斯,面對這雙黯然的淚眼,竟是沒有辦法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靜靜看着她喚來青衣男子,兩人相攜離去,只剩下佇立風中的他,嚼着方纔的話語,心思破碎,苦如黃連……
襄兒,他的襄兒,難道就是緣盡於些嗎?
回到帳中,寬大的白布已經蓋在那具偉岸的身軀之上,遮住那觸目的鮮血,遮住那一身破敗卻璀璨的銀芒。
“子非,冷將軍已經去了,你也要保重身體……”軒轅霽雲上前一步,手伸到半空,終是垂了下來:“隨朕回臨域去吧,帶着冷將軍的靈柩一起回去,這邊的事,交給侯爺和向將軍球球來處理……”
“子非,你意下如何?”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多,關於蒙傲,關於戰事,她渾渾噩噩立在帳門處,毫不在意,心思全在那兩個字上面。
臨域?多麼遙遠的名字!
慕容襄看着他,默默搖頭,走過去,立在那白布覆蓋的身軀之前,佇立半晌,方纔開口說道:“君毅,他不會願意回去臨域,比起那熱鬧的京城,他更想留在這裡,這是他深深熱愛的大好河山,是他全心全意守護的疆土……”
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就象是那巍峨的高山,不屬於繁華,不屬於絢麗,迴歸大地,重返安寧,纔是他最好的歸宿。
朝着軒轅霽雲直直跪下,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請皇上恩准,將冷將軍葬於點倉山上!”一言既出,淚眼間,彷彿看到他陽光一般的笑臉,那溫柔的目光,似在欣慰,在讚歎,子非,只你一人,懂我心意,知已如此,夫復何求?
“這……”軒軒霽雲望着身下的少年,有些遲疑。
旁邊傅泰過來,耳語兩句:“皇上……”
軒軒霽雲聞言點頭,道:“朕允了,有勞侯爺與向將軍好生安排冷將軍的後事,即日下葬!”說完,走上前去,伸手將慕容襄扶了起來:“子非,你好生歇息下,朕與侯爺還有要事相商……”雖是不捨,終於還是輕輕放開,與傅泰一起走出帳去,接下來,該是要和傅泰商量當前大計,與蒙傲,到底是戰是和……
莫若塵進來帳中,見得少年癡迷沉痛的眼光,一眨不眨落在榻上,嘆了口氣,忽然一個手刀,不輕不重德砍在少年後頸之上!
大手一伸,剛好接住少年軟軟倒下的身子。
想起風公子所說,就是打昏他,也要讓他好好睡上一覺——爲何,他自己不來做這事?
“公子,你一定要堅強……”低低說上一句,朝她嘴裡喂下一顆丹藥,抱起她,大步朝外間走去,那邊,有一頂剛剛搭起來的帳蓬,是風公子爲公子找來並搭好的……
慕容襄昏昏睡去,這一睡,便是幾日過去。
其間,軒轅霽雲派了軍醫過來探視,都被莫若塵冷冷擋了回去:“我家公子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不用看大夫!”
那高大冷漠的身形立在帳外,卻是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非~凡~天雨,天晴~手~打~
慕容襄昏睡兩日之後,方纔轉醒。
在她不省人事的這兩日,冷君毅已經悄然下葬,地方選在點倉山的一處險峰之上,由他一手帶出的幽雲十八騎,克服重重艱辛,將靈柩帶上山巔,入土爲安!
傅泰與向建已經飛赴麒麟關,因爲冷君毅的死,新皇下了決心,全軍則是士氣高漲,到處是報仇的呼聲,戰火即將重新點燃。
沒有和談的必要,慕容襄一行,終於也是踏上歸途。
“大家小心,前方出現山石垮塌。”前方忽有一人高呼。
行至一處山澗絕壁處,一塊幾人高的巨石忽然擋住去路,不少沙石散在轅周圍,竟是一點過路的縫隙都不留。
奇怪,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一巨石,想必是新近纔有的,擡頭望去,頂上青翠幽深,倒也沒有山體滑坡的跡象,倒像是天外之物了。
衆人紛紛下馬,上前合力搬動巨石,卻是紋絲不動。
“我來試試!”風御庭跳下馬去,四處看了看,在路邊劈倒一棵比碗口還粗的大樹,隨手拔出士兵身上長刀,削去枝葉,砍下一粗一細兩頭,扛在肩上走了過去:“用這個試試,看能不能撬起來?不行的話,再找一根粗些的……”
扛杆原理?
他的腦子,可是一點不含糊!
慕容襄癡癡望着前方的人影,漸漸沉淪之際,忽又想起那逝去之人,胸口一痛,趕緊背過身去,不敢再看他,心中苦澀難言。
這一轉身,卻看見那幽雲十八騎齊齊站立,仰望着對面的山峰,一動不動。
“公子,前方便是點倉山的南麓,也就是冷將軍長眠之處……”一名幽雲十八騎的將士,指着不遠處的一處山峰,低低說道。
慕容襄盯着他手指所指的地方,半晌,才說道:“冷將軍,他會喜歡這裡的,一定會的。”君毅,這個地方,她一輩子記住了,等着,以後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來看他,一言爲定!
“起來了,起來了!”前方的人羣,歡呼雀躍起來!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石被粗大的樹幹緩緩撬起,順勢滾下山去。
“走吧!”慕容襄眼見道路已經暢通,一招手,立在路邊,讓大隊人馬先行。
不遠處的亂草叢中,隨着那張弓欲射的動作,一道淡淡的青光亮了起來。
——這幽靈之箭,已經幾十年沒有用過了!
對付這個所謂天降神子,其實卻是絕世禍水的少年,只能用這三珠穿心的方式,箭箭奪命,方能永絕後患……
遠遠望見那略顯憔悴的俊雅少年,臉色蒼白如許,那絕代風華仍是包裹不住,全然綻放。
正是因爲有了他,各國紛爭漸起,戰事連綿,這個世界難以太平。
這個時候,不管怎麼掐算,都絕不是主人稱王稱霸的絕佳時機,而主人爲了得到他,不顧羣臣反對,毅然發動戰爭,更是親赴大漢,意圖將他帶回,現在,還不知是生是死……
因此,於公於私,他都是不能再讓這少年神子存活於世!不能!
一絲兇悍的神色在眼中閃過,不再猶豫,終於牽動全身之力,猛然射出。
“公子小心!”莫若塵就在少年身邊不遠處,忽然聽得凌厲破空之聲傳來,瞬間拔劍,對着那箭尖一劍刺過,箭矢從中間破爲兩截,這兩截破裂箭尖,一左在右,忽然分向,直朝他襲來,幻化成雙蛇,糾纏不止。
不待衆人回神,那一瞬間,後面的箭身驟然分裂出一截箭尖來,尖銳如刺,直直朝莫容襄心口襲去!
一掌倏地迎上去,卻是風御庭回身來救,來勢稍遲,只得強行以一雙肉掌相搏,甚是勉強。
誰也不曾想到,這箭尖之後,一道銀光閃現,第三箭如雷鳴閃電般,又射向慕容襄的心口,卻是真正取人性命!
只聽得一聲低呼,那漆黑如墨的箭身,直直沒入少年的心口,濺起如雨血花!
“襄兒!”
“公子!”
兩名男子同聲悲呼,已經顧不得其他,朝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撲了過去,一伸手,竟然被什麼東西彈了回來,兩手空空。
好痛!痛徹心扉,想必就是這樣!
原來,被箭矢射中的感覺,竟是如此痛苦不堪,五臟六腑彷彿都在收緊,整個身子都是縮成一團!
也好,君毅,黃泉路上孤單,她甘願相隨……
少年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意識漸漸渙散,直直朝那山澗之下墜落下去!
與此同時,一青一白兩道身影,緊隨其後,躍下深淵。
“子非……”又是一聲悲呼,行在後面的軒轅霽雲奔到崖邊,眼看就要跟着跳下去,卻被左右的侍衛死死拉住:“皇上,不可……”
那草叢之中的人影一見得手,正欲離去,忽然聽得背後有人冷冷道:“我只來晚一步,你竟敢傷了他!”
回頭一看,一名俊美如天神,出塵若謫仙的黑衣青年,揹負雙手,緩緩自空中落下,那雙肩之後,一雙潔白的羽翼,翻動飛舞,如夢似幻,奇幻而瑰麗,妙不可言!
……
兩月之後,蒙傲皇庭。
“你說什麼!消失不見?什麼叫做消失不見!怎麼會消失不見!”那一身金芒耀目的男子正抓住一名侍衛的身子,淡眉豎起,怒氣沖天。
“啓,啓稟國主,屬下跟在國師身後,看得,看得清清楚楚,不敢有半句隱瞞……”那侍衛感覺到男子身上駭人的氣勢,嚇得渾身打顫:“那名天神真真切切是從天而降,朝那神子跌落的懸崖處跳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就抱起那少年神子飛上來,衆目睽睽之下,那天神冷笑了一陣,兩人就無端消失了……”
那天神,還說了一句話——
這一句話,令得所有人不明所以,愣在當場:
“我把他帶走了,至於還回不回來,看他的意願……”
第五卷 雲煙深處水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