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莊,位於北錦郊外的一處淺丘之上,四周峰巒重疊,林木蔥鬱,整個莊子佔地數傾,地勢緩平,其中碧樹蒼翠,清流縈繞,樓閣相間,雕樑畫柱,端的是大氣恢宏,作爲大漢天朝商業旗艦排名第一的大家,確實是很能撐住場面的。
再過三天,莊中就要大辦喜事了,年輕有爲的莊主風燦堂,即將迎娶北錦出名的美人水靈兒,那莊中人等,早在數日之前就張羅準備,莊中所有屋子都修葺一新,各處打掃得一塵不染,這裡貼喜,那兒掛紅,忙得不可開交。
天色已晚,北錦城中的一個小酒館裡,尚有數桌客人。
清平莊主風燦堂娶親之事,便是最近數日各處酒館旅店裡議論最多的話題,這不,靠門口的幾桌,尚在爲此事爭論不休。
這個說:“我上回去風家送貨,正好看見水小姐出門,那水小姐真美啊,長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
那個說:“是啊,是啊,風莊主真是好福氣,那原配夫人原本就是位溫柔嫺淑的美人,如今又娶到水小姐這樣的美嬌娘!媽呀,兩美相伴,給個皇帝做也不稀罕啊!”
又聽得一人的聲音:“你喝醉了吧,少胡說,小心你的腦袋!豬頭啊,人家的家事,不用你去關心!”
再有一人出聲:“不過,我卻聽說,那水小姐原本是風家二公子的心上人……唉,二公子自從眼瞎之後,這些年幾乎斷了音訊,也不知到哪裡去了,想當初,那樣俊俏風流的人物……”
……
窗邊的一張小桌上,擺了幾碟下酒小菜,和一隻略顯粗糙的酒壺,以及一隻小巧的酒杯。另一隻酒杯,卻被一名面容蒼白清俊的男子緊緊捏在手中。
“靈兒!”聽得適才酒客們的談論,他低喚一聲,喃喃道:“是啊,她三日之後,就要嫁給大哥了!”
“對啊,有本事,去把她搶回來啊。”對面坐着的少年有着絕色的容貌,隨意的性情,漫不經心地說道。懂不懂,在婚禮上搶走新娘,那才叫浪漫呢,足以讓世間所有女子死心塌地了!
“搶回來?怎麼可能?”他苦笑一聲:“我總不能和親生大哥去搶娘子吧?靈兒是好女孩,我與她,是有緣無份……”
親生大哥?少年哼了一聲,他把風燦堂當作親生大哥,人家可不把他當作親生弟弟!朋友之妻,尚不可戲,世上哪有親生大哥,逼着自己弟弟的情人,與自己成親的!
那個水靈兒也是,後來尋到單獨相處的機會,問她,便是默默抹着眼淚,什麼都不說,任她在一旁乾瞪眼,直跺腳,打死也不肯透露何以答應風燦堂的婚事。磨了半天,只說她是求風燦堂答應,給她一個月時間,獨自一人外出遊玩,實際是趁機來找風御庭,只想在自己成親之前,把最乾淨的身子,給自己最心愛的男子,至於以後會怎樣,她是什麼都不顧了!
真是個傻丫頭,爲了愛情,卻是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啊,她也不想想,瞧風燦堂見到她站在風御庭身旁,那一臉嫉妒的樣子,要是在洞房之夜,未見到她的落紅,那還不氣得把風御庭給殺掉!
“緣是天意,份在人爲,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爭取,自己去把握!”慕容襄一改先前隨意的語氣,正正經經說道:“你想想,你不愛靈兒小姐嗎?難道不願意爲了她,去拂逆你的大哥嗎?”男人,爲了你的愛人,拿出膽量來吧!
“愛?子非,你懂什麼是愛?你又怎知我愛與不愛?”風御庭又自苦笑。
“我怎麼不懂……是不是有她在身邊,心裡就覺得踏實?是不是一日不見,便如三秋兮?是不是老是想着她,盼着她,擔心她,她笑你就開心,她哭你也難過?是不是她離開你,你就覺得了無生趣,真恨不得立時死了,但即便是死了,那魂魄,也是要飛去她身邊的……這種感覺,便是愛了。”慕容襄口中念着,熟悉流暢得就好像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子非,你纔多大年紀,怎麼這樣熟知情事?難道你也有心上人不成?”風御庭驚道。
慕容襄有些不耐:“你不用管這些,只須回答是與不是便可。”
風御庭長嘆一聲,答道:“你說的很對,我心中,確是這種感覺,不管時日長短,我已是刻骨銘心,今生今世,不願再另娶他人!”
“這就對了!”慕容襄一拍大腿,大聲說道:“趁還有幾日,我們便好好合計下,如何去搶這個親!”
風御庭有絲震驚:“子非,你助我搶親,便是公然與清平山莊作對,給你,給慕容世家惹禍上身,你確定你要這樣做?”
慕容襄豪情萬丈說道:“這世上還沒有我慕容襄不敢做的事情!我既然交你這個朋友,那麼,爲朋友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那都是應該的!”
風御庭將酒杯湊到脣邊,輕輕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滋味頓時充盈喉中,不禁輕咳兩聲,說道:“子非,謝謝你,但是這個親,我是決計不去搶的。將來,你就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啊?難道他一心揮慧劍,斬斷這綿長情絲?
“你如果怕在賓客面前造成兄弟相煎的局面,大可放心,最多到時你不予露面,一切交由我來處理便是。”慕容襄安慰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子非,你真的那麼希望幫助我與靈兒結合嗎?”風御庭欲言又止。
慕容襄急道:“那是當然,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誠意?再說,我看到靈兒小姐這些日子也清減了不少,人家可是什麼都給你了,你這登徒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登徒子?我佔了什麼便宜?”風御庭一臉困惑。
慕容襄面上一紅,他都和人家那樣了,還一臉無辜的樣子,看來只要是男子,即使再文弱的書生,臉皮也是夠厚的,只除了,她家的若塵,若塵是從來不會在她面前隱瞞自己心事的。
“你自己心裡明白!”她嗔怒道,見他皺眉思索的樣子,忽而又想起一事,暗罵自己糊塗,這個朝代之前並無宋玉那篇《登徒子好色賦》,他不明白登徒子的涵義,也是正常得很。
一陣腳步聲過來,卻是一直守在門外的阮慎言前來稟道:“公子,外面起風了,可能有雷雨,還是早些回莊歇息吧。”說着,將手中的披風小心翼翼披在慕容襄身上。
慕容襄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將披風的帶子繫上,望向對面一臉冷意的風御庭:“御庭,走吧,該回去了,改日再陪你喝酒!”呵呵,話雖如此,下次想必也是象今日一樣,他喝她倒,喝到最後,她仍是滴酒未沾的。
回到莊裡,天色已經暗黑了,風燦堂早已留宿在原配房中,僕人各自散去,沒人招呼他們,他們也樂得自在,徑直朝前幾日所宿的屋子走去。
“御庭,你早些歇息,明日再見!”慕容襄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回房去了。
“好,晚安。”風御庭說着,推開自己的房門,還好,這次回來,這裡的景緻與擺設什麼都沒變,仍是他走之前的樣子,感覺得出來,府中的丫鬟僕婦們也是仔細打掃過的,伸手摸去,沒有一點膩手。
房內有着一絲馨香,淡淡的,柔柔的,如同那山寨之中盛開的紫薇花兒的氣息。
他正自疑惑,但聽得隨着一聲關門的聲音,一個柔軟的身軀突然撲到他的背上,雙手伸到胸前,將他緊緊摟住。
“靈兒!”他沙啞着喊了一聲,將背後之人一手勾過來,拉到面前。
“庭哥哥,我在這黑屋子裡等了好久,我好想你!”水靈兒撲進他的懷裡,尋找着溫暖:“我好怕,怕你今晚不回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你了……”
“不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他有些感動,這丫頭從小就怕黑,爲了等他,居然在這黑漆漆的屋子裡呆着,一聲不吭,直到方纔。
“庭哥哥,你知道嗎?那日聽慕容公子說起你吐血的事情,我真恨不得自己立時死了,都是靈兒不好,讓庭哥哥傷心,我……”她手掌貼在他胸前,小臉微微仰起,在黑暗中尋找他的嘴脣。
風御庭稍微側了下頭,將少女的香吻避了開去,急急問道:“靈兒,別這樣,我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給大哥?”
水靈兒一陣猶豫,想了又想,咬牙說道:“我答應過的事情,我便絕不反悔,我不會再逃了,我必須嫁給堂哥哥的!”
“好,好,既然如此,只盼你和大哥白頭到老,和大嫂和睦相處。”風御庭將她狠狠推開,冷顏說道:“現在已是夜深人靜,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傳出去,是要影響清平山莊清譽的!靈兒,你還是回房去吧。”
水靈兒只覺得眼前的男子周身一下子散發出清冷的氣質,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庭哥哥,你再抱我一下,最後一下,好不好?”她喃喃說道:“那山寨之行,原本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異想天開……從今以後,我便不會再象現在這樣單獨見你了。”
風御庭手指微動,終於還是沒有伸出去:“對不起,靈兒,我不能明知你是……還與你糾纏不清,我不能有愧於大哥。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想了,是我風御庭沒有這個福氣,怪不得別人……你還是回去吧,回去吧。”
水靈兒收回手來,癡癡立着,心如刀割,輕聲說道:“好,庭哥哥,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我走了,你多保重!”說完,頭也不回,疾步走向門外。
風御庭強自撐起,過去將房門關了,背靠着門,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屋外,寂靜無聲,天空中隱隱有着雷聲,雨點馬上就要來了。
許久,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屋後的陰暗處轉出來,冷冷一笑:御庭,眼瞎的你,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大哥真是替你感到悲哀。而如今清平山莊,卻是我的天下,我手裡的東西,除非是我願意施捨,否則你半點都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