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慕容家各處園子膳食都是單獨操辦,自行安排,自從當今皇上下旨宣傳各地要厲行節約、捐款賑災之後,這各園子人等的一日三餐,便都集中在太夫人所在的意善園進行。
“寶兒,聽說你把那廟中的難民帶回家裡來啦?”午膳桌上,大夫人徐平君突然問道。
慕容襄正在埋頭吃飯,聞聽此言,放下碗筷,只淡淡回了句:“我只帶了祖孫二人回來,安排在我以前住過的偏院居住,其中原因,我與爹爹說過,爹爹是同意的。”
慕容清楓沒想到這個小娃兒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事情推到他身上來,趕緊嚥下口中的一口食物,說道:“是,是,寶兒給我說過的,我同意了啊。聽說那祖孫身世有些可憐,進了府,也只多添兩雙筷子而已,就不用計較了吧?”
“哦?但我怎麼聽說那老頭子身患重病,半死不活的,他倒是賤命一條,要是把府中家人也惹上了,怎生是好!咱們府裡,人人身份尊貴,尤其是你寶兒,那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兒啊……”徐平君不屑說道,口氣酸酸的。
慕容襄面色一冷:“我聽祖母和爹爹說過,咱們慕容家的祖上初來南棠,也是因爲避難的緣故,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吃了很多苦頭。後來自力更生,辛苦創業,在南棠打下這一片家業,一直爲南棠百姓所稱頌!依大娘所說,那也是賤命一條啦?”
“你!”徐平君沒想到這個小娃兒反應如此迅速,一時愣住,竟想不出言語反駁。
慕容襄又說道:“貴命賤命,都是人命,人命關天,又怎能見死不救?我慕容世家,一向誠信慈善,禮賢下士,平等待人,試想,若沒有這樣堅實的百姓基礎,又怎能享譽天朝數十年,如松柏長青,屹立不倒!”丁顯琴見她有些動氣,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說道:“寶兒,好了,別說啦,再怎樣總是一家人,好歹給你爹爹面子。”
那邊,慕容晴冷哼一聲,拉了母親的手,也不說話。
倒是慕容芯,可能是想着自己與孟鈺書信的事情,對慕容襄心中感激,與母親姚惠潔一道,對那大夫人徐平君好言相勸。
一時間,雙方都不言語,飯桌上頓時氣氛冷到極致。
“好了,都聽我說。”老夫人揮了揮手,招呼道:“先前平君說話有失公平,人家雖是難民,也不至於低賤至此,寶兒心思超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既然是寶兒的客人,大家須得好生招呼人家,和氣相處,不能有絲毫的輕視與怠慢。”
徐平君低了頭,小聲稱是,心裡對那小娃兒恨得直咬牙。
“還有,寶兒,你也有不對的地方,不管怎樣,大娘總是你的長輩,你在長輩面前,說話做事,自當恪守晚輩的規矩,你可明白?”
慕容襄靜下心來,也覺得自己先前鋒芒太露,她一向說話做事不夠圓滑,這是多年以來養成的性格,今後一定改了才行,聞言點頭說道:“祖母教訓得是,寶兒錯了,一定改正,不會再犯。”她站起身來,朝着大夫人徐平君拱手相向,說了聲:“方纔對不住了,寶兒年少無知,還請大娘見諒!”
衆人面前,徐平君也不好發作,只微微點了下頭
午宴散去,慕容襄帶着小綠,在園子裡散着步,慢慢向若塵他們所住的小院走去。
“小少爺。”小綠突然叫住她,說道:“方纔我聽水仙姐姐說,你和大夫人爭執的事,已經傳遍府中各處了,小少爺從來沒把咱們當下人看待,今日又替那莫老爹說話,大夥都高興得很,覺得跟着小少爺,心裡踏實,再苦再累,都心甘情願!”
慕容襄低低應了一聲,心中有事,怎麼也歡喜不起來。
想起最近幾日若塵那日漸消瘦的臉,她不禁嘆了口氣。那次林大夫走後,又找了城中的其他名醫前來診治,都說得差不多,只開些抑制瘋病的藥物吃着,人爲地壓住那失心瘋不再發作,而對於老人身上大疾,則是回天乏術,多過一日便算一日。
自從若塵知道莫老爹只有最多三個月的時日可活,便整日陪在老人身邊,不眠不休照顧,他自己的爺爺,平時是照顧慣了的,現在根本不要他人插手。
對於自己毫不隱瞞,當即告訴若塵實情,她一點都不後悔。若塵十五歲了,已經算是個大人了,這些是他應該自己承受的,而且也必須承受,否則,將來怎麼隨她一起去成就大事!甚至,她有些殘忍地設想,如果莫老爹真的活不過三個月,對於與之相依爲命的若塵,將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她實在想看看若塵的表現,是傷心欲絕,身心都跨掉;還是痛過之後,遂發奮圖強?她從來不喜歡那種軟弱無能的男子,如果若塵從此就一撅不振了,那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可以給他找個差事做,讓他在南棠平淡過一輩子,但絕不會留他在身邊。
對於莫老爹的病,她也不是無動於衷,但是,孩子一天天長大,老人一天天老去,新陳代謝,生老病死,這是任何年代都不能違背的自然規律,沒有人能夠改變,除了,她的死神哥哥。可是,哥哥現在身在何方?法力恢復沒有?如何聯繫?她一無所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治病,救人。治病,救人。她的頭又開始昏沉起來,最近不知怎的,經常覺得頭昏,時常犯困,瞌睡得很。
那日去看過莫老爹之後,她回園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好象什麼很重要的訊息被自己遺漏了,究竟是什麼,頭都想痛了,仍是想不出來。也許這一陣,想賑災的事情想多了,和那些一毛不拔的南棠商賈們脣槍舌劍,鬥了幾日,真把她和爹爹累了個半死,終於還是遵照皇上聖旨的旨意,又看在南棠府尹殷大人面子上,衆人都應允出資建造避難居所和捐贈米糧藥品。這還不算完,下來還要監督這些款項和物資到位,又是一項艱難的工作。
算了,頭痛得厲害,索性不去看望莫老爹了,她停下腳步,轉頭道:“小綠姐姐,我不舒服,先回去歇息,莫老爹那裡,你代我去瞧瞧,有什麼事情你且回來告訴我。”
回了娉婷園,躺了小半日,總算好了些,慕容襄惦着各處的事情,穿衣起來,剛要下牀,卻見小綠進來報道:“小少爺,莫兄弟想見你,人在園外候着呢。”
“在園外候什麼,怎麼不叫他進來?”慕容襄趕緊站到地上,讓小綠幫忙把自己弄得妥當。
“看起來他還有些不適應府中的環境呢,膽子小,不敢進來,呵呵。”小綠笑着,隨她走出門去。
出了園子,眼見莫若塵着一身青衣青褲,滿身憔悴,一臉落寞,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慕容襄奔了過去。
“若塵,你找我?”她問道。
莫若塵看着她,拜倒在地,說道:“小公子,你不僅對爺爺和我百般照顧,還爲了我們,和家中的大夫人爭執,我們都聽說了,心裡感激得很,爺爺讓我來當面道個謝。從今以後,只要小公子不嫌棄,我做牛做馬,一輩子伺侯小公子!”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慕容襄伸手去扶他,瞧着他一身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家僕衣衫,不覺好笑,這個若塵,難道打定心思要給自己當下人不是?
“莫爺爺身子好些沒有?”慕容襄輕聲問道。
莫若塵眼露憂傷,搖了搖頭,答道:“不太好,常說胸口疼痛,睡不好覺。林大夫又來看過,開了些藥,還是不見好轉。林大夫說,只有那仙山海島上的道士神仙,世外高人,才能救爺爺的命!”
世外高人!慕容襄聞言,一下子跳了起來,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大聲叫道:“若塵,我真是對不起你!”
儘管慕容襄當即找來曹管家,大派人手,去往西頤,千方百計尋找師父秦浪,以及那醫絕先生,甚至以明月公子的名義,請出御賜金牌,聯絡西頤的地方官,加派人手,在西頤城內遍貼告示,四處尋找,但這兩人便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兩月之後的一天早晨,慕容襄穿着妥當,剛走出內室,就見紀宣急急跑來,報道:“小少爺,莫老爹不行了!”
等她去到小院,進了房間,只見莫老爹躺在牀上,牀邊站了幾人。見她進來,曹管家拱手行了禮,林大夫點點頭,隨即搖首嘆息。若塵在一旁直直立着,狠狠抹着眼淚。
慕容襄見莫老爹雙目圓睜,似有未盡之事,只張了嘴,已是說不出話來。
她走近前去,拉了老人的手,大聲說道:“莫爺爺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若塵,不讓人欺負他!”
莫老爹閉了閉眼,面露喜色,繼而又張開,盯着衆人。
莫若塵急忙過來,含着眼淚,口中喊着:“爺爺,你還想說什麼?”
莫老爹張嘴啊了幾聲,仍是說不出來,眼神焦急。
慕容襄揣測着他的心意,問道:“莫爺爺,葉落歸根,等災情過去,時局平穩些,我們會送你回家鄉的。你可是想的這個?”
莫老爹嘴巴牽動幾下,眼露感激,看看若塵,再看看慕容襄,終於閉了眼,落了氣。
“爺爺!”莫若塵伏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慕容襄仍舊站着,伸手去摸他的頭髮,口中喃喃說着:“別哭,若塵,你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