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月夜早上出門前已經言過中午不回來吃飯,所以心兒才盛情挽留了陳婉婉在家中用飯,手腳麻利地弄上幾道菜色來,便邀陳婉婉於桌旁落坐。陳婉婉看了看這幾味菜,不由驚訝道:“從小我跟了家父四處赴宴吃請,照理說吃過的菜色也算多的了,怎麼心兒做的這些我卻一樣也未見過呢?”
心兒便笑道:“這幾樣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是菜,而是藥膳,或者再嚴格點兒說,是果膳。秋季本就天干易燥,油煙大的食物不宜多食,反而是水果才應多吃上一些,不僅去火解燥,對肌膚也有好處。譬如這道蜜釀杏仁兒,滋陰養顏,潤腸利便,對身體最是有利,時常吃它肌膚也會更加潤澤,看上去光彩照人。”
但凡女子都對養顏駐容一事最爲在意,一聽心兒如是說,陳婉婉立刻便上了心,忍不住一一問起桌上這幾道果子做的清菜細粥的妙處來,直聽得連連點頭,直到飯畢仍舊不依不饒地求着心兒多講些美顏方面的事,心兒便把自己所知道的細細說與她聽,說至高興之處,兩人索性動手實踐起來,弄了蜂蜜蛋清攪勻了塗在臉上,據說這是心兒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養顏秘方,對肌膚美白潤澤有着立竿見影之效。
於是兩個人塗了滿臉的汁子並排躺在牀上閒聊,連同陳婉婉的兩名小丫鬟也沾了光,一人也塗着一臉坐在窗前椅上相互看着取樂。及至時間差不多了端來清水洗去臉上汁液,果見容光煥發不同以往,陳婉婉便更是對心兒的話深信不疑,兩人重新坐回炕上對着做針線,說笑閒話間竟已是日薄西山,陳婉婉這才依依不捨地辭了心兒乘馬車回去了。
且說明月夜拿着那隻驟雨打新荷花色的青瓷碗一大早便來到了博古齋,果見那老掌櫃的等在那裡,便笑問道:“掌櫃的,可想好了?這隻碗要還是不要?”邊說邊從懷裡將碗取出放於櫃檯上,老掌櫃的連忙湊過去細細觀看,果見質地、顏色、手工、花式都與其餘七隻碗同出一轍,斷定此乃真品無疑,便拱手嚮明月夜道:“這位少爺,您的貨呢的確是好貨,只不過……要價實在太高,您看能不能再往下壓壓?”
明月夜笑道:“掌櫃的,昨兒您當與貴東家說過此事了罷?以貴東家這麼多年經營此道的經驗來看,我的要價可當真不算高啊!七千兩,外加春秋香爐,一文也不能少。”
老掌櫃見明月夜說得果決,不由猶豫了一陣,道:“這位少爺,老朽也是在他人手下辦事的,這麼大一筆金額老朽只怕也做不了主,不如這樣罷,請少爺先在小號暫等片刻,待老朽請示過敝東家後再做決定,不知可行?”
“沒問題,我等着。”明月夜將手一擺,毫不客氣地坐到店內椅上,掌櫃的連忙叫夥計上最好的茶來伺候着,自個兒則作了揖後匆匆從後門出去了。
等了一陣,見這老掌櫃重新回來,向着明月夜一拱手道:“這位少爺,敝東家在後廂有請,還望暫移尊駕前往一見。”
明月夜也不多說,起身便跟了老掌櫃從後門出來,穿過一所跨院兒,來至一處僻靜院落,敲開正房門後邁入其內,見一名五旬老者迎上前來,頜下一部短鬚,眉目精明,身形健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明月夜一眼便看出這老頭兒練過幾年把式。
雙方相互廝見過,這老頭兒果然就是譚老爺譚正淵,明月夜便自稱姓葉名月明,一時譚老爺將他請入書房落座,那老掌櫃的便告退離去了。
譚正淵便嚮明月夜笑道:“葉公子年少有爲,聽我那掌櫃的說公子對於鑑寶一道很有一套,正好老夫這裡昨兒個纔剛得了一樣寶物,有幸請得葉公子一併鑑定鑑定。”說着由書架上一隻木匣子裡取出一枚彷彿青銅製的雞蛋來,蛋身卻是鏤空的,遞到明月夜的手上,只不說話,微笑着看他。
明月夜一接到手裡先就聞到一股子土腥味兒,這種土腥味兒一般人聞不出來,也只有對於古物深有研究的人以及明月夜這種自小兒生在野外的人才能辨得出來。而之所以手上這古物土腥兒味如此濃重,只能證明一件事:這東西是纔剛從地裡挖出來不久的——換句話說,這東西是剛剛被盜墓者從墓裡盜出來的!
盜墓在天龍朝的律法裡是重罪一條,輕則抄家,重則斬首,更重甚至滿門抄斬,就是那些爲盜墓者銷贓或轉手貨物的人也都難逃罪責,因而但凡盜墓的及販賣來路不明的古物的商家都是暗地裡進行交易,絕不敢有絲毫聲張。
明月夜腦筋轉的快得很,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這譚老爺是怎麼回事兒——這老頭兒必定也幹過盜墓的行當,他家中那些寶貝只怕都是盜墓所得,如今開着個古玩鋪子正可明裡暗裡兩線銷贓!
於是一條計策浮上心來,明月夜不動聲色地捏着那鏤空銅蛋看了一陣,笑道:“看這銅蛋上所刻的‘蟬紋’倒像是商代、西周時的銅器,”邊說邊對着蛋身那鏤空的孔洞吹了口氣,發出“嗚嗚”的聲音,因而繼續笑道:“蛋身呈鏤空狀,通常是爲器具本身能夠發出聲音來,若在下所料不錯,這枚銅蛋應是一種禮樂之器,且數量當不止一枚。在下記得《上古考工記》一書裡曾記載過周文王時曾鑄過一套鶴卵形禮樂器,名爲‘蟬紋八音孔壎’,想必就是這東西了。只不過譚老爺您這裡僅此一件的話,其價值勢必大打折扣,若能湊夠八件,那隻怕就是當世奇珍了。”
一番話說得譚老爺朗聲大笑起來,撫掌讚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葉公子這鑑寶的眼光比起那些幹了一輩子這行當的老傢伙們來也絲毫不遜色呢!老夫真是佩服、佩服!”
明月夜不卑不亢地將手一拱,笑道:“譚老爺謬讚了,只因先父生前也是酷愛收集古玩書畫,是以在下從小耳聞目染,對鑑寶一道也略知些皮毛。受先父薰陶,在下亦對收集此類器物興致濃厚,因而先父過世後便走南闖北四處尋寶,近日途經貴寶號,見到那隻春秋時的小香爐,不由想買下來置於他老人家牌位前焚香用,也好讓老人家在天之靈高興高興,不知譚老爺可肯割愛否?”
譚老爺將手一揮,笑道:“這檔子事倒是不急,老夫一見葉公子便覺投緣,頓生惺惺相惜之情,若葉公子不嫌棄,不若就留在舍下用飯,老夫這裡還有些藏品想請葉公子代爲鑑定,不知可否賞光呢?”
明月夜心知這老傢伙欲留自己名爲鑑寶實爲試探,便假意猶豫了一陣,勉強答應下來,譚老爺甚是開心地引着他進了書房後面的一間儲藏室,裡面陳列的皆是些年代久遠的古器,有些東西就連譚老爺本人也無法鑑定真僞,便一一拿出來給明月夜看,明月夜卻是樣樣都能說上這些東西的來歷來,卻只有六成是真貨,其實皆是仿品。
譚老爺自是不會知道以明月夜如此輕的年紀是如何對古物有如此深的造詣的,要知道明月夜在開始盜寶之前是很花了幾年功夫被人逼着去記那各種古籍上記載的各類器皿寶物的,且還有專門的師父教他如何鑑寶——以免在日後盜寶時誤盜了贗品。
譚老爺越試探便越是驚訝,轉而便有了將明月夜收爲己用的心思。有了這麼一雙鑑寶銳眸,自個兒在與那些盜墓者進行交易的時候就不怕被騙了。只不過譚老爺到底是老謀深算,心裡雖然有了這個念頭卻不肯今日就表露出來,只請明月夜用了午飯,而後以七千兩白銀外加春秋香爐一隻的價格買下明月夜帶來的那第八隻雨過天青軸金瓷碗,而後問明瞭明月夜的下榻之處——那家鴻運客棧天字一號房,約定了過幾日再有寶物入手便去請他過來一同賞玩。
明月夜從博古齋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霞滿天,心知那老狐狸已經動了要收自己爲他所用的心思,便也不急,只管等老傢伙自己撞上門來。依舊回鴻運客棧換過粗布衣衫,悄悄兒地出來,迴轉詠桂巷他與心兒那間臨時的家。
飯菜正好上桌,香噴噴熱騰騰,明月夜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這纔是家的味道,這纔是家的感覺,若能同心兒永遠這麼平靜地生活下去該有多好,這樣的溫馨讓他怎麼吸氣都覺得享受不夠。
大步跨過去將正在往碗裡盛米飯的心兒從背後一把摟進懷裡,狠狠地抱了一抱,換來小丫頭一聲尖叫:“你要勒死我啊死人!還不洗手去!”
明月夜略鬆了鬆胳膊,偏頭看向心兒側面,道:“咦?今兒個我家心兒怎麼容光煥發的?看這小臉蛋兒光滑的,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呢。”
“洗手去洗手去,吃飯!”心兒翹着脣角轟他。
“我要吃雞蛋。”明月夜只不肯放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大晚上的哪有什麼雞蛋吃?!”心兒偏過頭來瞪他。
“你臉上不就有一個?”明月夜壞笑一聲,突地湊過嘴去在她那小臉蛋兒上咬了一口,而後便飛快地鬆開胳膊竄到門外洗手去了。
心兒痛呼一聲捂住被咬之處,丟下手裡的碗便追出門去,又羞又氣地叫道:“明月夜!你——你這死人!都多大了——多大了還玩兒這個!”
“噓——”明月夜一閃身便到了心兒身邊,大手將小嘴兒一捂,在耳旁低聲笑道:“嚷什麼,還怕左鄰右舍聽不到呢?!”
心兒扒開他的手,氣鼓鼓地瞪過去:“你又抽的什麼瘋?!也不看自己多大人了,還當是小時候那般鬧呢?”
“在我的眼中,心兒永遠都是那個被我抱在懷中笑得甜甜的小嬰兒。”明月夜彎了眸子輕輕笑道。
心兒心中頓時一片柔軟,伸了雙手捧住明月夜的臉,也輕聲地道:“在我眼中,你也永遠都是那個最會欺負我、總也長不大的壞哥哥!”
明月夜噗地笑了一聲,道:“我哪裡長不大了?我現在哪裡都大大的。”
“嗯,壞心眼兒也大大的。”心兒白他一眼,轉身便往屋裡走,冷不妨被明月夜從身後打橫着抱起,也不知怎麼一轉身子便扔上肩去,正騎在了他的脖頸兒上,被他故意一顛一顛地如同騎在馬背上般走進屋去。
嬌呼一聲過後便是輕笑連連,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她被他這麼馱在肩上,嘴裡哼着只有兩人才會唱的歌謠,漫步於無邊無際的綠色曠野,頂上是白雲藍天,身邊是溪水蝴蝶,除了腹中飢餓,他們幾乎擁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