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下,兩頂帳篷,一頂大些,一頂小些。
樹林子裡串了燈,整的火樹銀花的,雖然從消防上肯定過不了關,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火樹銀花了。
帳篷前面的草地上,支着三四把椅子,一張圓桌,圓桌上擺着五六個盤子,三四個碗,幾雙筷子,還有一個據說和上古鷗洲貴戚後裔頗有血脈淵源的洋酒瓶子,現在是空的。
碗碟裡的菜色沒什麼心情介紹,只拿那一小碗農家醬說話。
一小碗農家醬,淺淺一個碗底,價簽上的價格是四百二十八塊六,重量是二點一四盎司……換算成公制,這碗醬,一斤要三千五百多。
但是,這農家醬味有所值,忒特麼好吃了,跟每英寸一千六百塊的大蔥蘸着吃,簡直是絕配。
但是,也忒特麼的貴了。
這話本不該出自造錢比印鈔機還麻利的崔旭或者家明的嘴裡,所以,這話是程曉寧說的。
程曉寧的帳篷小一些,租過來的價格卻不比崔旭和家明合住的大帳篷便宜哪怕一點點,程曉寧自打吃完飯就開始抱怨,租一宿帳篷花的錢,在二線城區都能買大半個廁所的面積了。
家明跟程曉寧說,姐你要習慣,你現在面臨的,還只是一個僞三線城市的小排場,我羿哥是個敞亮人,你二十年的臥薪嚐膽,不可能就這樣算了的,你看我不過是給我羿哥跑跑腿,就……羿哥我能說嗎?
家明他羿哥說,說唄,實事求是就說。
好的羿哥,家明接着跟她程姐說,就說我,普普通通一個本科生,庸庸碌碌無爲,但是老天爺賞飯吃,此生有幸給羿哥牽馬墜蹬鞍前馬後的,只是跑跑腿,您知道羿哥怎麼關照我的?羿哥給了我……不提具體數目了,忒俗,容我打個比方啊……emmm,我給羿哥跑一公里,羿哥給我的錢,能頂上一萬個計程車司機的打表收入,你就想吧,這得是個啥檔次,光是掏打車錢就這麼孤高絕傲了,要是買衣服吃飯,說實在的,咱今兒買的百十來斤的衣服,在羿哥眼裡可能比一塊抹布也值當不到哪裡去……
這麼說就過了,一塊抹布還是值當的,崔旭忒別客觀的說。
程曉寧只是嗯,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草地上的崔旭和家明發愁。
肯定是洋酒的勁兒太大了,崔旭和李家明一個盤腿,一個岔腳,一個拿蔥,一個嚼蒜,一本正經的聊天聊地聊空氣,程曉寧不過隨口提了一句帳篷智商稅,倒似給了倆人吹批的絕好話題,家明主吹,崔旭補刀,配合忒別默契。
今晚,錦江飯店餐飲部客滿,錦江飯店客房部客滿,錦江飯店服務部堪堪客滿,只剩下一個大些一個小些,兩個帳篷。
今晚,錦江飯店分外的生意興隆,崔旭他們點的一桌子菜也算一擲千金了,卻也要等三兩個小時之後纔在帳篷門口的野臺齊備,嘖嘖,聽聽,野臺,連散臺都沒夠着邊兒。看來,有時候,再客觀一點,有很多時候,光砸錢是不夠的,還得具有一些職能,哪怕是管管環衛消防呢,這時候,在錦江飯店裡也能據了一張散臺坐坐。
實踐在前,這種說法就該惹人贊同。崔旭也贊同,卻有思維發散,由此衍伸,得出人總是需要旁人需要不然則毫無必要的人生至理。
之所以會得出這麼沒頭沒腦的含混道理,崔旭和程曉寧的感覺一般無二,都認爲這肯定是因爲洋酒的勁兒太大了的緣故,不然吃飽喝足冷颼颼大半夜的,不鑽帳篷裡去睏覺,卻和喝得更高的家明在野地裡胡扯……怎麼感覺這麼淒涼呢?
望了望錦江飯店小樓通明的燈火,崔旭覺得很不開心。
有時候,更客觀一點,很多時候,造錢比印鈔機還快的能力也無能爲力,比如,索性盤下這家店,開除包括後勤灑掃在內的所有飯店員工,以一舒胸臆。
可惜不能夠,這個情況和請崔旭在月夜湖船上兩魚三吃的那個老頭的態度十分相像,不用試着去說便心知肚明,因爲午夜過後,崔旭今天的第一個願望許願失敗了。
挺沒意思的,崔旭不打算再和家明坐地上殺時間了,準備靜一靜,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讓自己生殺予奪,止兒夜啼,無論到哪裡吃飯,只靠一張臉,最低都要坐散臺而不是在野地裡擺張桌子就算了,除非是自己樂意。
這和近期的兩個小目標並不衝突,而且更有增益,崔旭決定現在就回帳篷裡邊睡邊想,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於是各回各的帳篷,直到天色白亮。
這頓晚飯的價格吃出了崔旭家明程曉寧三人有生以來的歷史新高,也可能是最憋悶喪氣的一頓晚飯。
家明悶着頭喝粥,直到早點攤子的老闆恨不得準備上跪式服務的時候,家明的臉色纔算好看一些……家明在喝一碗粥的工夫裡,點了好多次,總量足有兩麻袋的肉包子要求打包。
在早點攤子上重新找回優越感,帶着一後備箱的肉包子,家明發動莎瑪特蒂,載着崔旭程曉寧一起回家。
進小區前,路過後街的當口,程曉寧從莎瑪特蒂的車窗裡看見莎瑪特蒂的車窗外她媽推着輪椅和輪椅上坐着的她爸親切交談有商有量的討論着早餐買幾根油條几碗豆漿的溫馨畫面,不由得淚溼了眼眶。
你拿一袋肉包子回家,剩下的,讓工人們分了吧,崔旭站在莎瑪特蒂的後備箱前,跟程曉寧說,又跟家明說。
家明點頭,掏出手機給樓上裝修的工頭打電話,因爲沒有浪費,感覺很是欣慰。
吵起來了,我聽見拴住在電話裡喊什麼,家明放下手機,跟崔旭說。
崔旭從程曉寧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看了看家明,說,那就上去看看。
進了302的門,工人們都沒幹活,雜七雜八的各處或站或坐,工頭的臉色不好看,氣鼓鼓的,拴住的臉色好看,紅通通的。
看見家明總和老闆總回來了,拴住攢一口氣,一甩胳膊,站起身就要上前。
崔旭朝拴住壓了壓手,招呼工頭下去扛肉包子上來,然後才指點拴住,讓他跟着自己和家明一起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