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青年勸了季寥幾次,見他並不理睬,便帶着趕來的張道士離去。
路上,張道士已經知曉白眉青年沒有鬥贏季寥,憂心忡忡道:“師叔,這下可如何是好?”
他甚是自責,此前不知那黃庭經竟如此重要,才隨手送了出去。
白眉青年道:“這是命,你也不必自責,如果不是那邊派人來要黃庭經,我們也不知道它如此重要。”
“可現在那邊催得緊,我們交不出來,恐怕升入上三品之事便希望渺茫了。”張道士面露苦色。
白眉青年道:“實情相告他們便是,那位縱然高高在上,可我們禾山道亦非他手下的鷹犬,我們不要摻合此事了。”
張道士不免一驚,道:“如此一來,豈不是也開罪了那位。”
白眉青年冷笑道:“你當剛纔那位也是好得罪的。”
張道士猶豫道:“他再怎麼厲害,亦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白眉青年淡然道:“你還是眼光太淺,大涼王朝固然一統天下,連我們這些修行宗門都不得仰承鼻息,但世間總也有些人能夠不用摧眉折腰侍奉權貴。何況我們終歸是修士,不是官,不是民。”
張道士心頭一震,“不是官,不是民”,他突然間有些心酸,這纔是自己當年求仙學道的初衷,可是進入禾山道後,才發現修士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縱能絕雲氣,負青天,亦沒法超脫這萬丈紅塵。
在千年以前,修士不是現在這樣子的。
他道:“師叔教誨的極是,只是他當真厲害到那個程度了。”張道士問的是季寥。
白眉青年悠悠道:“至少咱們九品宗門裡,出不了這等人物。”他又吟道:“江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江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手上雪白的拂塵一灑,如白雲變幻,只見他踏足其上,乘風而去。
張道士架起一道劍光,往白眉青年身後追趕。
他明白師叔的意思了,這是要隨波逐流,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
暗香閣,吳春娘房間。
祝義才和季寥相對而坐。
祝義才微笑道:“沒想到大師竟做了學宮的講師,真是令我不勝欣喜。”
季寥道:“此事沒什麼可說道的,我現在另有事情對你說。”
他便將張道士和白眉青年的事說了一遍。
祝義才起身對季寥作揖,道:“多謝大師看顧,他們都不是普通人,要不我將東西還給他們,免得連累了大師你。”
季寥擺擺手道:“你既然得了此物,便是跟它有緣,何況真正在意此物的不是張道士他們,而是另有其人。”
祝義才道:“那又會是誰?”
季寥道:“暫時不知道,只不過此物在你手上,他們遲早會找來,現在你把黃庭經再給我瞧一瞧,我倒要看看他們要這本書做什麼。”
祝義纔是隨身攜帶黃庭經的,他聽季寥一說,便把黃庭經拿出來,季寥仔細觀看,順着黃庭經讀下去,體內的陽性法力自有呼應,但這也是他當初發現的蹊蹺。
拿着黃庭經端詳良久,季寥忽地心中一動,他試着將整卷黃庭經倒過來讀,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這又是一套精妙至極的呼吸法,而且修煉出的法力和順着讀修煉出的法力有明顯區別。
順着讀修行的氣息,明顯中正平和,倒着讀修行的氣息卻有一種劍走偏鋒的感覺。
“僅是如此麼?”季寥心道。
他又從經文的中間讀起,居然又出現了一套新的呼吸法,他感受到自己氣血隨之鼓盪。如果不是他煉體大成,只怕這套呼吸法能對他起到一定伐經洗髓的作用。
季寥覺得有意思起來,他又試着從中間往經文開頭方向解讀,果不其然,這還是一套煉氣的呼吸法。
大約用了一炷香,季寥嘗試了很多種讀法。
這黃庭經居然如同迴文詩一樣,有多種解法,而且每一種都各自不同,屬性明顯,十分精妙。
他簡直沒法想象,寫出這本黃庭經的人得有多厲害,才能將多種精妙的煉氣法融合在一本經文當中。
季寥數了數,這本黃庭經一共有一千二百九十六字,正是一元之數。隱隱間鍥合大道,當真妙不可言。
但這便是黃庭經的全部秘密?
季寥隱約覺得《黃庭經》應該還藏有更深層次的秘密沒有被他挖掘出來。
將書還給祝義才。
季寥道:“我建議你今後每日從頭讀三遍,然後從書的末尾倒過來讀三遍,一開始你可能會不很舒服,但長期堅持下去,一定所獲匪淺。”
他修爲高深,見識不俗,知道順着讀的中正平和同倒着讀的劍走偏鋒,一旦結合起來,便是一門正奇相合的厲害法訣,修煉後的效果絕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季寥亦想通過祝義才修行黃庭經的經驗,來印證自身的修行。
這是他的一點私心。
因爲黃庭經畢竟和源流帝經的煉氣法有很大區別,而季寥修行的法訣,說到底還是脫胎於帝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準祝義才修煉黃庭經的經驗,能幫他突破瓶頸。
祝義才道:“我一定照做,了悸大師這黃庭經到底有什麼驚人的秘密?”
季寥微笑道:“暫時只發現了這黃庭經有多種讀法,至於其他還有沒有蹊蹺,暫時尚未發現。”
祝義才緩緩點頭。
季寥又道:“你將梅三娘藏身的那幅畫給我。”
祝義纔拿出畫卷,他又道:“三娘這畫也奇怪,上次我家的婢女不小心碰了一下,居然就此生了一場病。”
季寥道:“這是因爲她沾染了鬼陰之氣,損了陽氣,所以才生病,你回去後可以讓人做一道當歸附子羊肉湯給她喝,吃上兩頓,便能祛除病根。”
這道藥膳是一道很經典的藥膳,具有溫補氣血、補虛祛寒的功效。亦是當初顧葳蕤教給季寥的。
說完之後,季寥找出一張白紙,刷刷數筆,寫下做這道藥膳的工序,份量和火候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遞給祝義才道:“你雖然因爲誦讀黃庭經,逐漸改善體質,亦不怕鬼陰之氣,但長期服用這道藥膳,對你還是有些益處,你也可以給家裡的老人適量服食。”
季寥心裡微微一嘆,可惜主持和長老不吃葷,否則這道藥膳也可以給他們吃。
好在他下山之前,已經在悄悄讓兩僧服用了他精心煉製的丹藥,對他們身體有所改善。
不過因爲如今天地出現了變化,要想煉製出延年益壽的丹藥已經不可能,所以以前季寥知道兩僧皆是修行人後,沒有偷偷給他們服用丹藥,畢竟丹藥能起到的作用不大。現在兩僧受了傷,纔給他們服用丹藥,乃是爲了給兩僧補回元氣。
祝義才接過紙條,小心翼翼的保管着。到如今他很明白了悸大師是了不得的奇人,說不準他將來能學三百年前那位安寧侯活到兩百歲才壽終正寢。
安寧侯是國朝歷史裡有名的人物,他愛好煉丹參禪,學識深厚,還編撰經典,在士子們中間很有名聲,因他帶起一陣風氣,導致當時很多士子都跟風去求仙問道,直到朝廷下了法令,才杜絕了這陣風氣。
這個法令在祝義纔等人眼中其實很有些奇怪,因爲國朝一向鼓勵士子們瞭解佛道經典,但爲何士子們開始修仙問道後,又要去阻止。
其實這裡面的原因,真正的朝廷重臣都心知肚明。因爲高層次的官員對修士已經很是瞭解,只是限於朝廷法度,不會給自家子侄說太多關於這方面的事。士子們大都不愚笨,有許多人才,若這些人投奔佛道兩家,自是給這兩家壯大實力,對朝廷的統治將會有所衝擊,朝廷自然不允許。
祝義才雖然是官三代,但他還接觸不到這層次的秘密。
季寥此時已經接過祝義纔拿出的畫卷,將畫卷一抖,梅三娘立時出來。只見她肌膚雪白,亭亭立着,說不盡的清雅冷豔。
見到季寥,她連忙盈盈一拜。
季寥虛手將她扶起,說道:“看來你恢復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