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松花綠圓領緞袍已經磨得袖口有些毛了,瘦削的臉上一雙眼通紅,像是一宿未睡似的不住打着呵欠,腳下步子輕浮地往西府門前走去。
門房裡早已得了吩咐,一見他忙迎上前來:“大舅爺來了,快請進。”
羅坤擺擺手,一邊走一邊吩咐前來迎着的僕婦:“你家夫人呢,她不是讓我過來取人蔘和頭面的嗎?”
人蔘和頭面?門房的僕婦聽得糊塗,她哪裡知道羅氏讓羅坤來做什麼的,只能含含糊糊應着:“夫人請大舅爺去小花廳坐着,她這就出來。”
羅坤不耐煩地道:“讓她趕緊給了我,別耽誤了我的功夫。”
僕婦不敢多說話,引着他到前院小花廳裡坐下,又讓人端了飲子與點心上來,這才忙不迭去春暉堂稟報。
羅氏來的時候,正看見羅坤一邊大口大口往嘴裡塞着點心,一邊吃着飲子,全然沒有半點伯府郎君的模樣,看着更像是個無賴閒漢。
她重重嘆了口氣,走到榻席上坐下:“你這又是打哪裡回來,弄成這副模樣。”
羅坤頭也沒有擡,嘴裡咀嚼着點心:“東西呢,快拿來。”
羅氏氣結,狠狠道:“若不是有話要與你交代,我也不用叫了你過來,讓人悄悄送過去就是了。”
她盯着理也不理他的羅坤:“我那日與二叔父說好了,這一對人蔘不是白給的,讓他替你尋了一門差事,就在車馬處當差,只要每日……”
羅坤三口兩口吃完點心,懶洋洋道:“多少月俸?要日日當差?那我可不去。”
羅氏對着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兄長,只覺得滿心憤怒,她冒着這麼大風險弄出來的人蔘,替他換了個差事回來,只要他安安分分去當差,就能有長進出息起來,也不至於這麼大年紀還說不上親事,整日靠着她還賭債養活他和羅大夫人。
可他這副模樣哪裡聽得進去,只怕也不會肯去當差,還想着如同寄生蟲一般榨乾她,她就是有再多體己貼補也不夠他賭的。
她忍着氣細細交代了很久,才吩咐孫嬤嬤把兩樣物件端出來放在羅坤跟前:“那一隻匣子裡放着的是上等的高麗野山參,你拿回去與二叔父他們,還有一隻匣子裡放着的是阿孃的頭面首飾,你可記好了,只有這一副了,再當了我也沒有了。”
她心裡清楚,自己是嫁出去的娘子,也不可能全部貼補給孃家。
羅坤看着那兩隻錦匣眼裡發光,一把攬進懷裡,起身就走,把羅氏的嘮叨都丟在了腦後。
看着羅坤頭也不回走了出去,羅氏揉着胸口,無奈地搖頭嘆氣:“我造了什麼孽,有這樣的孃家,有這樣的兄弟。”
孫嬤嬤忙勸着:“夫人,這裡是前院,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再說吧。”
若是傳出去,只怕要出大事了。
羅氏揉了揉額角,無力地起身道:“走吧,去鬆壽院。”
孫嬤嬤捧着一隻錦匣,羅氏笑眯眯地進了房來,向着顧老夫人拜下:“阿家,我有事要稟報。”
顧老夫人正聽顧元說着他這幾日的辛苦成就:“……昨日已經與那包家兄弟談妥了,我們只要多出二成錢銀就能買下那批香料,轉頭就能賺回一倍的錢,這可是樁再好也沒有的買賣了!”
顧老夫人聽着不住點頭笑着:“還是二郎有法子,這麼快就能找到這樣好的買賣。”
羅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只怕在顧老夫人心裡,她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就是殺人放火只怕都是好的。
看見她進來了,顧老夫人才收起慈愛的笑,有些冷淡地道:“什麼事?”
爲了先前羅氏不肯答應讓顧元打理鋪面的事,顧老夫人已經把她給惱上了,她覺着顧青不肯留下顧元必然也有羅氏在裡面攛掇的緣故。
在她心裡,兒子都是好的,有什麼不好的也是因爲兒媳。
羅氏看了眼顧元,目光閃爍:“是有樁要緊事要稟告阿家。”
究竟是什麼事她又不肯說,分明是避諱着顧元。
顧老夫人明白了,轉臉與顧元道:“你去把你媳婦叫來,把方纔那事好好說給我聽。”顧元才吭哧吭哧出去了。
羅氏接過孫嬤嬤手裡的錦匣送了上去,臉上堆滿了笑容:“我思量來思量去,這樣的好的上了年份的野山參着實難得,平日裡有錢銀也沒處買,好容易得了一對卻送進宮去了。”
“宮裡的貴人什麼沒有,比這好的怕都有許多,倒不如留着孝敬阿家。”
顧老夫人看着那隻錦匣臉色好看許多,卻還是道:“那送進宮的賀壽之禮怎麼辦?那可不能怠慢!”
羅氏將錦匣奉到顧老夫人跟前:“阿家寬心,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另外備了一對玉如意送上去,不比這野山參差多少。”
從鬆壽堂出來,羅氏臉色好看了些,卻還是皺着眉吩咐孫嬤嬤:“讓鋪子上尋了合適的人蔘就趕緊送過來,老夫人在這上面精細着,可不能讓她發現了。”
出了西府側門的羅坤抱着兩隻錦匣搖搖晃晃地走着,他方纔可是看過了,羅氏給羅大夫人的那一套頭面是赤金紅寶的,上面的紅寶石足有蓮子米大小,看起來就知道價值不菲,他只要拿着去典當行裡換了錢銀,就能去大同賭坊把前些時日輸掉的那些錢贏回來。
想着這個,羅坤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扳回本了。
看着他走遠,衚衕對面一直守着的兩個僕從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個悄悄跟着他過去了,另一個飛快地向着市坊另一側的東府奔了回去。
“他手裡拿着兩個錦匣,倒是瞧不出是什麼。”阿碧輕聲回報顧明珠。
顧明珠蹙了蹙眉,這時候羅氏讓羅坤來府裡,又讓他帶了兩個錦匣出去,還不讓自己的婢女送過去,只怕是什麼緊要的東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她吩咐阿碧:“讓人好好盯着他,看他去了哪裡,想法子看清楚裡面是什麼。”
她可不相信羅氏會無緣無故讓羅坤來府裡,必然是有什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