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米的嘴角有難以覺察的冷笑,自這人從進門到現在,她幾乎連一眼都沒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小小的一方玻璃窗戶外邊無邊的黑暗當中,其實自從這次回來以後夏米就很少說話,她似乎在想着許多事,只是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着什麼。
房東見夏米不理他,才把眼神在顧珊珊和鍾曉飛的臉上一掃,帶着驚嚇的語氣道:“不知,不知你們聽說了沒有……”
夜氣更加凝重,黑暗的深處彷彿伸來一隻手,一隻充滿鮮血卻傷痕累累的手,它好像要穿透玻璃而捏碎每一個人的心臟,凌空亂舞,四處搜尋。
鍾曉飛緊張地望望窗外,然後哈哈笑道:“你有什麼就快說,聽說了什麼……”
房東的豬肝一樣的臉色在慘白色的燈光下顯出碧慘慘的顏色來,他故意壓低聲音說道:“這個地方出現了販賣人體器官的組織,聽說被公安機關把老窩都端了,只是老大跑了,現在還被通緝”房東說完抹了一把冷汗
鍾曉飛又自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麼啊,我們早聽說了,況且我們還是……”
她說到這裡,夏米突然咳嗽了一聲,鍾曉飛才把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嚥了下去,擡頭望她一眼,會意地也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況且我們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爲妙,對,小心謹慎一點爲妙”這句話她又重複地說了一遍,方自感覺到內心平靜。
“聽說這個組織專門找些年輕的女孩來所謂的公司應聘高薪的職位,一旦進去了也就出不來了,所以……,所以……,你們還是儘量小心一點”他說完又擡頭望了夏米一眼,看夏米的眼光投向窗外,又把自己的頭低了下去。
“唉,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顧珊珊有點疑惑地問道
房東眼裡閃過一絲的不安,慢慢地從他那灰白的牛仔褲兜裡摸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輕輕地展開,說:“這是區委會發來的公安局的通緝令,若是碰到這個人要馬上報告,另外這裡面也寫的很清楚……”他攤開手裡的那張紙,遞給了顧珊珊。
顧珊珊接過那張紙,藉着燈光才仔細地看清楚那個所謂的老大的黑白的圖像,下面簡單地簡紹了一下這個組織的最近作案過程,作案的手段,提醒廣大的公民要注意安全,如若碰到形貌相似的要及時和當地的公安機關聯繫。
顧珊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紙還給他,“謝謝你提醒我們,我們知道了,您看,已經這麼晚了,我們想休息了……”
房東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只是鍾曉飛已經拉開了門,站在門口示意讓他出去,房東只有把想說的半句話吞了回去“可是你們這幾天……”
微弱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鍾曉飛已一把關上了門,身體順着門板慢慢滑下,她的故作鎮定,她表現的若無其事,可是這件事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她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被人重新提起,她只希望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地忘記,所以當房東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們,以懷疑的語氣試圖問她們這幾天到底去哪了的時候,她幾乎是一把把他推出門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門外面的那雙眼睛閃着奇怪的光芒,嘴裡暗罵“一羣不知好歹的女人”,她甚至也在心裡鄙視着自己,那一圈圈黑色的籬笆把自己高高地圍起終日不得半點光明,黑色的陰鬱,黑色的心境。
照舊躺在黑暗的牀鋪上感受着夜的不可推卻的睡意,窗外有疾風吹斷勁草撲棱棱的嗚咽聲,像是凌空飛躍的巨鳥忽然被風吹折了翅膀,又像是寒冷漫過墳崗而傳來的陣陣怨婦的哀慼聲,今晚誰也沒有看手機,靜靜地似乎都已熟睡。
可是夏米知道她們倆都沒有睡,都在心裡做翻江倒海的思潮涌動,那在寂無人跡的地下室裡,生命瀕危,命懸一線,每每想起,無不膽戰心驚,心有餘悸。
夜的寒意亦如失意的巨魔在尋找可以報復的人一樣肆無忌憚地席捲而來,吹在窗戶玻璃上的冷風像上古時期昏黃戰亂的戰場一樣,或許夜也帶有恨意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絲微弱的嘆息聲傳來,繼而夏米以更加微弱的聲音囁喏着道:“我想了很久,不知道這樣做多不對,我真的不知道”
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這樣朦朧的字眼任誰也難以猜測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大家雖然關了燈靜靜地躺在了牀上,可是誰也沒有睡着,似乎心裡都在想着什麼。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鍾曉飛在問
“當初是你們跟着我一起出來的,本來希冀可以過上我們想要的那種日子,可是真沒想到一開始就會遇上這樣的事,這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怎樣,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們倆要不回去吧,回去至少環境熟悉,辦事可靠,也不用每天都在揣測着別人的心理而過日子,然後再找一份過得去的工作,這樣豈不是很好嘛,我們當初的想法是不是存在着什麼問題”夏米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她自己也感覺有些累了,所以咳嗽了一聲,暫時住口不言。
漫長的寂靜像是風平浪靜的海面,清風吹不起半點漣漪。
夏米見沒有人回答,於是繼續着道:“我不知道你們倆是怎麼想的,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不想讓你們飽嘗陌生地域的冷暖以後而對我們心中對大城市的那點唯一好的影響破滅”
“那你呢?你是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回去了嗎?”顧珊珊在黑暗深處的語聲像是一記重錘一樣沉重地砸在夏米的心窩上。
“我們一起來到這座城市來追求我們的夢想,然而這個雞能生蛋,到處都是兔子的地方真的令我們很失望,差一點還把命都丟了,我都不知道我們還繼續呆在這裡的意義到底何在?”顧珊珊道
“我的心也很冷,但是我還不想就這樣回去,我的性格你們是瞭解的,我就是有點不服氣,爲什麼那些人就能把我們給耍了,我們缺少什麼呀”夏米氣憤着道
“哎,米姐,有些事我們總得看清現實,你就別和自己過不去了,好嗎?”鍾曉飛嘆息着道
“你們別勸我了,總之我是不會回去的,明天你們就走吧,我現在還能扛得住,等我扛不住的時候再回去找你們”夏米堅定地回答道
乳白色的晨霧像是明亮的玻璃杯裡牛乳一樣圍繞着這座城市,太陽緩慢地以溫柔的光芒穿過層層白霧而射向大地,新的一天終於來了。
早晨起來就開始收拾東西,顧珊珊和鍾曉飛實在有點想家了,她們想趕快回去,給自己親人一個最熱烈的擁抱,因爲她們慶幸她們還活着。
夏米爲她們買好了早點,當她伸手遞給她們的時候,六隻眼睛相對,默默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從一起上大學認識到現在幾乎是未曾分離過,一旦真的要離別當真比畢業的那個時候‘淚眼問花花不語’還難受,顧珊珊終於忍不住一把抱住夏米哭道:“這裡到底有什麼好的,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回去吧,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們真的不放心”
鍾曉飛也抱住她們倆語聲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夏米拍着她們倆的肩膀,像是姐姐對妹妹一樣以溫柔的語聲道:“你們的心意我理解,再說了被騙第一次還能被騙第二次嗎?”
鍾曉飛哽咽着道:“不管怎麼樣,反正你必須跟我們回去”
夏米溫柔地笑道:“回去當然是要回去的,我還有一筆資金,我想揮霍揮霍再回去,也讓我以最後的眼光審視一下這座城市,然後我就回去找你們,這樣好不好?”
她們倆當然不答應,於是夏米又找了一條理由:“你們知道我剛開始在網上寫小說,點擊量還可以,我想在這裡靜靜地寫完然後再回去”
依然未通過。
就這樣大概說了十多個理由,夏米自己也有點說的煩了,於是語氣加重道:“你們兩個到底明不明白我什麼意思,你們回去有家人,我回去有什麼,什麼都沒有,呆在那裡還不一樣嗎”這句話夏米也直到自己說重了,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她們怎麼會離開?
“你們別再可憐我了,早死晚死對我來說沒有差別,我根本不在乎,可你們就不一樣了,你們還有親人期盼着你們的歸來,帶給她們遠方的清音,”
她不忍心傷姐妹的心,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怎麼樣,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讓其他的人也跟着自己走這樣的‘風險之路’呢,所以她唯有選擇傷她們的心,心痛可能是一時的事,而走錯了路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顧珊珊和鍾曉飛止住了哭聲,她們靜靜地站着,夏米故意裝出冰冷的面孔,高傲的眼睛看也不看她們一眼,雖然她的心裡似乎在滴血。
“既然你是這樣想的,我們也沒有辦法了,不過還是告訴你一句話,一切小心爲妙,不行的話就回來吧,我們等着你”顧珊珊冷靜地說道
“謝謝”
夏米艱難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心裡早已雨落紛紛。
然後顧珊珊和鍾曉飛終於提着行李包跨出屋門,稍微的停頓猶豫了一下,還是邁開步子走了,冷風從外面吹了進來,吹散了夏米的髮絲,也吹落了她眼角的那滴清淚,然後她就真的痠軟地蹲在地上,發覺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再也站不起來了。
慘白色的光線斜斜地照在她的臉上,像是久遠時代的死屍一樣,她突然發覺自己的嘴脣有些發乾,想挪動一下身子找一杯水喝,可是重愈千斤的身子像是一方巨石,她不得不放棄這樣的想法,手扶着腦袋呆呆地坐着看着窗戶外邊一陣勁風吹落了一片葉子,然後樹枝就跟着搖曳起來-魔鬼般地搖曳起來。
秋天似乎就要來了,啊,秋天竟然要來了,她不住地感嘆着。
就這樣一直坐了一個下午,她在想‘她們兩人應該坐上火車了吧,或者此時正倚在窗口看沿途的風景呢,她們真的不該留下,她們還有她們自己美好的夢想,繼續留在這裡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呢,就讓自己一個人留下吧’
此時,她竟然突然有點想念自己的親人,自己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最後淡淡地只剩下一個輪廓而後變成一個光點瞬間就消失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恍若夢境一樣的思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思念早已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位置,四季不見陽光,終年仿如陳死人。
晚上一個人無聊,就出去在郊區的原野上漫步,迎面吹來的山風把她的頭髮打的七零八亂,看着遠處墨黑色的夜在空曠的原野上蔓延,聽着未知的鳥蟲在沒入半膝的野草中低鳴,想着遠方孤獨的人在伴着一盞孤燈下寫着家書,遙寄孤旅的情思,想想活着的人再想想死去的人,那些雖然死去但靈魂未滅的人,那些給予過她幸福的希望的人,那些讓她痛苦的經歷。
她忽然想起了曾經的那個時候一直在夢境中出現的那個幽怨的小女孩,那一雙怨毒的眼睛以及她手裡的那把雪亮的小刀,那在寂寞的孤崖上唱着莫名的歌調的黑色的背影以及山谷低失去龍珠的黃色游龍……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爲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而且歷歷可目彷彿就在昨天發生的一樣,這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她仰首望天,冷月無星,浩瀚的天際,無邊的寂寞,銀月如鉤勾畫出淺淺的一灘淨水,裡面是仙人在起舞弄清影。
不想了,不想了,她自己安慰自己,幹麼好端端的淨想着一些無用的東西呢。
她沿着原路返回,發現自己竟然走出很遠了,剛回去打開門,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