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重重地關上門走了,他走的時候當然沒有說一句話,既然說再多的話都沒有用,那又何必說呢?
此時,窗外夕陽燦爛,斜斜地照着窗邊的一株紫色的曼陀羅散發着幽幽的冷光,這種冷光在屋子裡一經蔓延就變成了一種不可收拾的傷痛與淒涼。
蕭翎的手臂還有些生疼,那一巴掌她幾乎用盡了全力,也必將是她最痛苦的一擊,她想都沒有想過人的變化竟然是如此之快,當年小海的那種憨厚老實的樣子似乎還在她的眼前,他即使連一句謊話都不會和自己說,更不會做出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了。
而今,他竟然變成了這樣的混蛋……
原本,她在門口遇見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徹底的軟了,她覺得對不起他,這麼些年來,她虧欠他的已實在是太多了,她要彌補他,至少,讓他過的開心快樂些。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他居然利用拍到的那些照片去威脅人家,企圖獲得一筆巨大的金錢。
哦,對了,他是怎樣拍攝到的呢?
難道他早已進入了這個房子了嗎?
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蕭翎的頭皮有些發麻,她整理了一下她的頭緒,緩慢地坐在了沙發上,已試圖想起一點事情,可是大腦內一片混亂,什麼也不願意想起。
夏米靜靜地站着,靜靜地看着她,靜靜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究竟該說什麼。
天邊的晚霞已紅如鮮血,地面上的殘霞的影子也好像是筋疲力盡,收盡最後一點光輝,也沉默地離開了大地,離開了溫暖殘酷的人類,消失殆盡了。
於是,黑色的冷風又開始席捲大地,席捲那些沉痛的悲哀。
於是,悲哀也被染上了黑色,永不褪去的黑色。
夏米緩緩道:“我該走了”
屋子裡迴盪着她的聲音‘我該走了,我該走了’。
蕭翎艱難地擡起頭,艱難地說道:“走吧,該走的總會走的”
於是夏米推開門走了,當腳步踏入即將來臨的黑夜的時候,她又忍不住返回頭看了一眼蕭翎,看了一眼這座宏大的建築物,看了一眼瀰漫着苦澀味道的渾濁的空氣。
但她終於還是走了,她自己也知道再留下來也沒有用。
蕭翎一個人呆着屋子裡,空曠,寂寞,冷清,死寂,只有她孤獨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氣裡緩緩地流淌着,也只有她還尚自跳動的心臟說明她還活着。
活着遠比死了更痛苦,她忽然生出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就像是一條毒蛇一樣在她的身體裡亂竄,直至流遍毒液,染遍全身。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記得好像是有了星辰,沒有月光,無月疏星,遠處亮起了燈火,只是遙遠的彷彿是在天邊,恍恍惚惚,燦如鬼火。
不知道是不是窗戶沒有關嚴,冷風吹動着牆壁上的壁畫微微顫抖,於是那些鮮墨大字也漸漸變得朦朧起來,好像是邪魔在揮動着它罪惡的手爪試圖挖空人們的心靈。
燈光慘白,映照的整個屋裡如同白晝一般,蕭翎慘白色的臉在慘白色的燈光下就像是鬼魅般妖異,她斜斜地靠在沙發的後背上,眼光落寞地看着牆壁上的那些彷彿是聖人哲學的文字‘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她又點燃了一支菸,在寂寞的黑夜裡冒着幽藍色的火焰,隨着火星的一明一滅,那嗆鼻的濃煙進入到她的身體裡,在她的血管裡埋下了安慰的種子。
然而,蕭翎忽然感覺自己的全身發冷,伴隨着酥軟麻痛的那種感覺像是螞蟻在叮咬一般,於是蕭翎又從包裡取出了一隻裝有黃色液體的注射器,挽起長袖,緩緩注入體內。
她像是神仙般地飄了起來,彷彿已如禪境。
夏米是走着回去的。
她當真是走着回去的,路程很長,踏着積雪,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穿過了溫暖而又寒冷的街道,萬家燈火,玩家溫暖,看着自小樓裡透出的那絲絲溫馨,她有幾次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仰首觀望——
有時,冷風會卷着路邊的散雪而吹的她滿臉都是水漬,她無奈地擦擦,繼續把手插在上衣兜裡向着回去的路走去。
她喜歡走路,因爲一個人走在路上可以想好多的事情,尤其是晚上當路上再沒有其他的人時,這種感覺雖然於某些人來說似乎有些恐怖,但有些人覺得很好。
夏米就覺得很好,所以雖然路途遙遠,但是她還是沒有叫車,雖然有時路邊會突然停下一輛出租車,從車內會探出一個腦袋問她要去哪裡,夏米微笑着搖了搖頭很友好地說道‘我家就在前面’。
她很想再去看看那個小男孩被撞的現場,可是她沒有這個勇氣,那個可憐的孩子在剛剛過完這一年的頭一天就與這個世間永遠地訣別了,那一地鮮紅的血水,那一隻在冰凍的地面上冰冷的腳丫子,那一身洗的發白的藍白色校服,那張還在冒着熱氣的半邊燒餅……
夏米用力地在自己的腦門上拍了一把,那滿腦子清晰的畫面一張張的撕碎,漫天碎片,四下飛舞。
一條黑暗的小巷子裡忽然走出兩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他們互相攙扶着,其中一個人的手裡還拿着一瓶沒有喝完的酒,他們滿嘴說着胡話,遠遠就看見了夏米,所以就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夏米一陣害怕,加快了腳步,後來索性小跑了起來,那兩個人在她背後越來越遠,最後一點影子也沒有了。
夏米停下來休息一下,漸漸平息了狂跳不止的心臟,她又開始不斷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裡差不多快十點了,打開門發現簡陋的租房裡一切依舊,自己吃剩的泡麪的紙桶還放在桌子上,那半邊脫落的牆質像是一個臉上有着胎記的人一樣。
不知從誰家透出的白熾燈的亮光把樓下的一片積雪照的分外透明,樹影又開始婆娑地搖曳起來,房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前年丈夫心臟病突發而去世,有一個女兒在外地,過年都沒有回來,所以即使過年也只有她一個人。
夏米剛剛回來,她就進來了,端着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看着夏米一副疲倦的樣子,笑着道:“一個人在外過年不容易,我剛包的餃子,還熱着呢,給你端了點,你一定餓了吧,快吃點吧”
夏米很感激地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早已發覺自己的肚子餓的咕咕叫了,女人看着桌子上的方便麪又道:“不要總吃方便麪,對身體不好,年輕人一定吃好,這樣幹什麼都有力氣,把身體養好纔是革命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