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天又開始了。這是一個平凡的早晨。

剛一回到谷裡,馬馬虎虎地吃了早飯,他就開始看昨天送過來的醫案。這原本是他昨夜就該看完的,不過現在離下一個病人的手術還有一個時辰,對他來說,還來得及。

筆沾着硃砂,隨手給桌上的紫雲箋添了幾行字。也不知怎麼了,覺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敲門。他的門從來都懶得鎖,進來的是趙謙和。

“谷主,吳大夫方纔說,如若谷主昨夜勞累過甚,還請谷主多多休息。她今天有空,可以幫谷主分擔幾個病人。”

“不用。”他漠然無表情地道。

“蔡大夫問下午的醫會谷主去不去,或者,谷主若身子不適,他可以代……”

“什麼時候?”他打斷趙謙和的話。

“未時二刻。”

“我去。”

“陳大夫問昨天的醫案。”

“叫他過半個時辰來取。”

“郭總管在門外,想說這個月藥材銷售的情況。”

“我現在沒功夫,他和你說說就行了。”

“谷主,你昨天的藥又忘了喝了。”趙謙和遲疑了一會兒,道:“你一定要記得喝藥。”

藥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他的書桌上。

“唔。”他隨口答了一聲:“還有什麼事麼?”

“聽說昨夜在聽風樓上,谷主的心疾又犯了?”

“只是小發作,一會兒就好了。”他淡淡地道。谷裡的人總是對他的病大驚小怪。

“可是谷主又在唐家的馬車裡坐了許久,夜裡和楚姑娘鎖在一起,一定沒有休息好。”他繼續說道:“我想谷主無論如何今天也得休息一天,不然……”

“唐門的事情我希望你們不要把他們逼得太緊。雲夢谷分散在各地行醫的大夫太多,在蜀中的也有好幾個。要替他們着想。我們不是江湖上的幫派,不要意氣行事。”他輕而易舉地轉着話題。

“說到各地行醫的大夫,還有一件事要稟報。”他有些吞吞吐吐。

“什麼事?”他放下筆。

“陳大夫手下一個弟子,原是在太行一代行醫的,幾天前被太行山上的一羣土匪抓去痛打了一頓。是今天臨晨才送到谷裡。一邊的肋骨全斷了,已是奄奄一息。”

“哦!”他動容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太行羣匪原有好幾個幫派,後來都統一到了太行一梟郭東豹的手下。乾的無非是些劫掠行人,搶佔婦女的勾當。聽說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郭東豹的一個愛妾得了重病,遠近的名醫就是這位馮大夫,他便派了幾十個嘍羅連將大夫搶到山上治病。不料去得已經晚了,那女人早已不醒人事,馮大夫只紮了幾針她就死掉了。郭東豹惱怒之餘便遷怒於他……”

“馮大夫現在在哪裡?”他問。

“在陳大夫的診室。”

“我這就去。你把我的病人先交給吳大夫。下午的醫會我可能去不了。還有,傳話給謝總管,我要郭東豹的頸上人頭。這件事我希望他能幹得殺一警百。”

“是。只要谷主吩咐下來,屬下們定會辦得妥當。”

他推轉輪椅,走出門外,趙謙和連忙道:“谷主,讓我來推你,等會兒到了陳大夫那裡,只怕又要忙一整天,還是先省些氣力罷。”

他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

*****陳大夫,名策字漸暉。外號“陳不急”。因爲他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對任何一個病人,或病人的親屬說“不急”兩個字。

“不急,不要急,急則生亂,這病早晚能治好。”這就是他的口頭禪。

他現在正在自己診室外面的抱廈裡來回地踱着步。

抱廈通常是大夫們休息,商討醫務的地方。對面坐着他最歡的搭檔,蔡大夫,蔡宣,外號“鬼指蔡”。慕容無風的弟子當中,只有他最年輕,也比慕容無風大三歲。

蔡宣出生名醫世家,祖上出過好幾個太醫院的首堂。據說他也是少年成名,非旦精通醫術,於書畫上亦造詣不淺,爲人不免高傲放曠,也只有在慕容無風面前,才肯客氣地說話。

“你老兄已經在這裡踱了半個時辰了。依我看,還是用我的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接完骨再說。”蔡宣呷了一口茶道。

“這個……他現在神昏目閉,痰喘鼻搧,久而不醒,醒而神亂,已是血瘀於內而堅凝不行之象,冒險施治,只怕難以回生。”

“六脈已弦,何況內骨入肺,藥書上怎麼說?這是十不治之症,縱未即死,二七難過。不冒險又奈何?”

“要是先生在這裡就好了。”陳策嘆了一口氣。

“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你還不曉得他的脾氣是最見不得谷裡的大夫被人欺侮。要看見自己的弟子被人打成這個樣子,他不氣得心疾驟發纔怪。”

“萬一真的不治,豈不是更難交待?”

“總之是個死,還不如……”話音沒落,門外傳來輪椅轉動之聲。

陳策喜道:“先生來了。”

果然是他。蔡宣立即站起行禮。

“什麼情況?”慕容無風一邊洗手,一邊道。

“險得很。四肢上的錯骨都已接駁完畢,只是胸口上的肋骨有一支已刺入肺中,若是常人也挨不過兩天,好在他少年氣血充足,所以才挺到今日,不過現在淤血不行,呼吸困難,還是極爲危險。”

“用了什麼藥?”

“人蔘紫金丹,萬靈膏……,實在不行,獨蔘湯。”

“蔡大夫怎麼說?”

“學生以爲所傷之處,多有關於性命,如七竅上通腦髓,膈近心君,四末受傷,痛苦入心,但其人元氣素壯,若迅速接骨,使敗血不易於流散,或可剋期而愈。”

“他的臉也被人打了?”

“嗯。先生,先喝口茶罷。”蔡宣看着慕容無風的臉已氣得煞白,連忙將一杯綠茶捧了過去。

慕容無風擺擺手,走入室內,搭了一下病人的脈。

“肺中的這根骨頭現在無論如何得先拿出來。不然淤血會越集越多。”他說道:“接骨是必須的,但手法上要審慎,他原本元氣充足,但大病幾日,早已耗盡,一旦再傷,勢更難支。何況他淤血不行,兼肝鬱火,宜先用柴胡,黃蓮,山梔。不要誤以爲是寒證而投了熱藥。”

“是,學生們見他胸部塌陷不起,因位居膈上,勢成兇險,覺得難以入手。”

慕容無風道:“到如今,也只能是強而爲之了。由我來罷。”

蒼白的手輕輕地探入病人的胸中,隔着皮膚,小心地,卻是果斷地推拿了一下,將斷骨拿出,順着經絡,“喀”地一聲接回了原處。隨後他的手指飛快地移動着,“喀喀喀”幾聲,已將餘下的斷骨在一眨眼的功夫內全部接好。

然後他道:“小心,他會吐血。”說着,好象已經料到有這麼一着,他拿起一團紗布,病人頭一側,“哇”的一聲,一口血正噴在紗布上。

看在一旁的陳策和蔡宣都明白,雖然這只是幾個動作,要做得這麼快,又這麼準,又這麼輕,天下只怕就只有慕容無風一個人。

蔡宣忍不住道:“先生。”

慕容無風擡起頭。

“我想改行。小時候我父親就告訴我,如果我做不了天下最好,就不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那你想做什麼?”慕容無風淡淡地問道。

“屠夫,您覺得這個行當如何?只用刀砍不用細看……”他的話還沒說完,陳策已經笑得彎下腰去。連慕容無風也不禁莞爾。

“這不是很難學的事情,慢慢學,早晚有一天你們都會比我還要快,還要準。”他慢慢地說道。笑的時候因觸動了昨夜心疾發作時留下的喘症,不禁咳嗽起來。

“瞧瞧你,又亂開玩笑,引得先生的病又犯了!”陳策在一旁埋怨道,“先生,咱們先到抱廈裡歇一會兒罷。”

兩個人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到外間,遞給他一杯新沏的綠茶。

“這病人是你的學生?”慕容無風喝了一口茶,問道。

“姓馮。先生也許不記得,他幾年前還聽過先生好幾次課呢。”

“我記得。他叫馮暢,字奉先,庚午年生的,是松江府人。”他不經意地道。

陳策心中暗道:“慚愧,自己的學生,我卻不知他是庚午年生的。”

“先生記得一點也不錯。”

“怎麼去了太行?太行並不是他的老家。”

“雖不是老家卻比老家還要親。”這回輪了陳策開玩笑了。

“哦?”

“這個……是他老岳家。”

“明白了。”慕容無風微微地笑了笑。手下的幾個大夫除了吳大夫都喜歡開玩笑,他也從來不禁。治病的時候大家都神經緊張,開開玩笑反而可以緩解一下。

“如果這一次他的命大,挺得過來的話。你去安排,讓他全家都遷回谷裡來。一來他就是大病不死幾年之內只怕也不能起牀,谷裡醫藥方便,大夫也多,治起來容易。二來,他這病,全愈甚難,他又是一家之主,於生計上只怕會有困難。住在谷裡,許多開銷都可以免掉。太行那邊,我再換個人去。”

陳策垂首道:“是,還是先生想得周到。”

蔡宣道:“還派人去啊?又被打了怎麼辦?”

慕容無風淡淡道:“這事我已經找人去解決了,不會再發生了。”

他的口氣雖淡,陳策和蔡宣卻都已明白了話裡的分量。

“他的傷勢還險得很,不過幾個時辰之內不會有大礙。你們好好地看着他。我要去一下吳大夫那裡,有什麼事,到逸仙樓來找我。”他吩咐道。

“我送先生去。”蔡宣道。

他擺了擺手,轉動輪椅,道:“我自己可以去。”

******出門往右,沿着彎彎曲曲的迴廊行了一柱香的功夫,遠遠地看見了逸仙樓的月門。

這原本是一道緩緩的上坡,平時精神好的時候,略一用力,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到。今天卻不知怎麼,輪椅變得十分沉重。每往前移動一步都弄得他氣喘吁吁,汗溼重衫。一盞茶的功夫早過了,他卻連一半的路還沒有走到。手還不能放鬆,否則輪椅便會原地滑了回去。

扶着迴廊的欄杆,他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要命的喘息又鬼魅般地跟了上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勉強用力,不然心疾一定會發作。

他苦笑着,只得扶着欄杆休息片刻。

“谷主,今天您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一個月黃色的衣影閃到他面前,卻是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子。手裡端着一個瓷瓶。

依稀記得是吳大夫院子裡的丫環,名字好象叫“月兒”。

“我有病人在這裡,順便來看一看。”

“谷主您累了吧,我送……”女孩子放下瓷瓶。

“不用。”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那……那我可先去了?”

“嗯。”

月兒端起瓷瓶,一陣風似地跑回逸仙院。掩上門,奔到吳悠的診室,道:“姑娘,他……他來了!”

吳悠正在給牀上病人喂藥,手一抖,幾乎不曾把藥抖到病人的臉上,不禁把臉一沉,道:“究竟誰來了?怎麼說話還是這麼蟄蟄螯螯的,倒嚇了我一跳。”

“是……是谷主。”

“你怎麼不早說啊?”她站起來,放下藥碗,不免手忙腳亂起來。

“姑娘,你幹什麼?”

她拉着月兒,走到診室之外,道:“你看看我,頭髮亂不亂?”

“不亂。”

“衣裳呢?”

“好好的啊。滿好看的。”

“別的地方呢?”她又問。

“還有什麼地方啊?女人不過就是衣裳和頭髮。”

“他怎麼還沒有到?”

“唉,”月兒嘆了一口氣,道:“你慢慢等罷,至少還要一柱香的功夫呢。他好象正病着,氣力不濟,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一個人扶着欄杆正喘着氣呢,我在後頭跟了他半天了,也不敢上去,這不,我想說送他上來,還沒開口就被他說了回去。”

“你這丫頭,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就是累死自己也不許旁人管他的……”她急着道:“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呀?等着他唄。他早晚要上來的。”

“我是擔心他的病,這一累,會不會又發作了?”

“你敢下去幫他麼?”

“不……不敢。”

“那就讓他發作好了。或許他歇會兒就好了。”

正說着,門已被敲響了。

打開門,看見了他,吳悠心中不禁深深一痛。額頭上的汗雖已全抹去,但身上的白衣似乎已被汗浸溼,寬袍之下露出他單弱的身子。

她心中嘆息,卻絲毫不敢露於行色,只是淺淺地施禮,款款地道:“先生前來,吳悠有失迎迓,望請恕罪。”

他淡淡一笑,道:“昨晚你受驚嚇了,他沒有傷着你罷?”

“蒙先生及時搭救,吳悠實是銘感五內。”她又施了一個禮。

“你不是江湖中人,以後出門可要小心些。別忘了得跟謝總管說一聲,請他派一個人陪着你。”

“是,吳悠記住了。”

“怎麼,就把我攔在門口,不想請我進去?”他開着玩笑道。

“哪裡哪裡。”她一閃身,給他讓開路。

一到診室,他看了看病人,又走到抱廈,道:“病人在你這裡我一向都很放心。方子我也看過了,沒什麼問題。準備什麼時候手術?”

“稟先生,想定在後天,他的病勢太重,學生以爲還是再等兩天,等元氣恢復過來了,再動手。”

“等一天就可以了,要儘早。你要幫手麼?”

“如若先生能在一旁看着,學生心裡就踏實多了。”

“好罷,明天我過來。不過不能總指望我,這種手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應該能做的。”

“是,學生只是想借着先生壯壯膽。”

“就這樣定了。明天辰時三刻我過來。”

說着他扭轉輪椅,道:“我還有一個病人,先告辭了。”

他總是這樣,在逸仙樓裡絕對不多呆一刻。

“先生,您剛剛上來,歇一會兒再走。先喝一口茶……”不由分說,硬把一碗茶塞到他手上。他不得不喝了一口。茶味出奇不意的苦,他差一點嗆了出來。

“這茶……”

“這是姑娘專爲谷主配製的紅茶,裡面有三十六種藥材,姑娘說,谷主若能經常喝它,身子會好得很快。”月兒在一旁探出腦袋,說道。

“嗯,味道不錯。”他敷衍地道。

爲着這茶,他只好又在逸仙樓裡呆了片刻,才獨自回到竹梧院。

шшш .тTkan .℃o

一到院裡,他抓緊時間批改完了所有的醫案,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兩個病人。按原定計劃動了一個手術,還有半個時辰就是例行的醫會。這一次是蔡大夫主持,但據說有好幾個特意從南京趕過來的大夫,自己不去不妥。這只是普通的一天,竟也忙得跟打仗一般。

*******開完醫會,又去看了看馮暢的傷勢,回到竹梧院時,迴廊上已點起了燈籠。

夜風徐來,竹香陣陣,園子裡的秋花還沒有謝,湖上宿雨初晴,幾畝殘荷在月色中輕輕搖曳。

無意間,望見了不遠處的聽濤水榭。那是一處建在湖上的房子,原是夏天最涼爽的去處。

沒有一點燈影。顯然她還沒有回來。

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確切的說,他想起了她臉上的那股滿不在乎的神色。

這種獨特的神色他從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臉上看到過。

她笑的樣子也很特別,好象特別開心,特別舒暢,好象她一直都生活在笑聲當中。

他還想起那天夜裡她的手。象魚一樣柔軟的手輕輕捧着他的腦勺,她的額頭頂着他的額頭,還有她的聲音。

“慕容無風,說罷,你究竟會不會?”

他不禁苦笑。平生沒見過說話這麼兇的女人。江湖中的女人。

可是她爲什麼還沒有回來?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劍,想起了那些找她比劍的人,他忽然擔心起她來。

會不會是賀回找到了她?或者唐門的人並沒有逃遠?會不會是又碰見了唐三?

不要多想。他對自己道。調轉輪椅,駛入書房內。桌上早已堆起了今天的醫案,不算多,仔細看完也要一兩個時辰。桌旁的矮几裡放着晚飯,他端起碗來,吃了幾口。近來胃口極差,只能吃極清淡之菜。

沒有胃口,也強迫着自己把所有的飯菜都吃了下去。“強迫自己”早已成了他的習慣。

定下心神,開始讀醫案。這幾乎他懂事以來每天必做的功課,以前是讀的是別人寫的,現在是讀的是自己學生的,無論是誰的,他都已能讀下去。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醫案都寫得枯燥。蔡大夫喜歡講究詞句,把醫案全寫成四六體,有時下面還加個笑話。每當這個時候,他批改的文字不免也帶上一點韻律,算是對這種煩難工作的一點解脫。

但工作畢竟是工作。他不得不承認人生中的大多數時光是枯燥的。好象很多事情永遠都在不同意義上重複着。他成爲如今的樣子,原本就是無數個重複訓練的結果。

練劍的人呢?會不會也是一樣?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有些釋然。彷彿終於找到兩個人的一點相似之處。

每個夜晚他幾乎都是在批改醫案中度過。當然,那些遇到極重的病人,手術不得不做到深夜的日子除外。如果還剩下一點時間,他會去湖心的小亭略坐一坐。夜晚的潮氣很重,坐一會兒,渾身的關節便開始隱隱作痛。但他還是很喜歡去那個地方。

喜歡靜靜坐在夜風之中聽着湖波盪漾。喜歡遠望皓月之下淡紫色的星空。喜歡這種徹底的寧靜。

做完最後的一點工作,他於是又來到小亭上。聽濤水榭就在旁邊,燈火卻依然黑暗。陪伴他的便只有這頭頂上的默默星空。

他獨自坐在那裡,一直坐到深夜,坐到露水打溼了衣襟,她卻依然未歸。

他有些失望地回到臥室。洗沐完畢,帶着一身骨節的痠痛上了牀,卻輾轉難眠。

黑暗之中,腿卻象針刺一般地疼痛起來。

他的腿雖不能動,卻偏偏有清楚的痛感。

大約是在湖心亭裡坐得太久,不免染上了溼氣所致。

越來越痛,他只好爬起身來,伸手探到牀頭的櫃子裡拿出一瓶藥酒。

這是他風痹發作時的常用之物,雖已不大管用,卻也能暫免些疼痛。

拔掉瓶塞,卻有一隻手從黑暗中伸了過來,將酒瓶接了過去。

一個聲音輕輕地道:“讓我來。”

他已有些睡意朦朧,但那個聲音,他當然認得。不過也有可能是在夢中。

“睡罷……”那隻手託着的他的肩,將他的頭放回牀上。揭開褲腿,開始用酒在他的關節上輕輕地揉着。

睡意如潮。他終於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醒來時天已大亮了。

他一向起得早,很少超過卯時,但從天光來看,只怕卯時已過。更衣完畢,來到書房,趙謙和已經在門外等着他了。

“早。”他說。

“谷主早。”趙謙和道。每天早上都會有一個總管向他通報一天的安排。多數時候是趙謙和,有時候是郭漆園或者謝停雲。

“馮大夫的傷勢……”他問。

“稟谷主,雖然還很虛弱,但已好多了。目前在蔡大夫的手上。”

“嗯,”他應了一聲,道:“辰時三刻我會去吳大夫的那裡。昨天的醫案在桌上,你去交給陳大夫。此外我自己下午有兩個病人。還有什麼安排?”

“是。薛大夫手上有個病人有些麻煩,想請谷主去看一看。”

“什麼時候?”

“越早越好。”

“告訴他我大約巳時初刻左右到。”

“是。還有西北來了兩個藥商,想談一談今年的藥價,郭總管說,這筆生意太大,他不便做主,想請谷主去一下。”

“讓他自己做主,回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他飲了一口茶,緩緩地道。

“楚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走了,給我一個字條,讓我交給你。”他遞上去一張紙箋。“楚姑娘的字很有些古怪,我老頭子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

紙箋是他專用的紫雲箋,毛筆字寫得歪歪倒倒,顯然是隨手在他的書桌上找的筆,找的紙。

看來她晚上確實回來過。

他笑了笑,道:“她說她去峨眉山了。”

“啊,那幾個字是‘峨眉’麼?”趙謙和笑道。

“這個……她不大會寫字,你得把她的字翻一個身,再倒個個兒,才認得出。”

“不會寫也罷了,還這麼古怪。我老頭子還以爲是金文呢。谷主怎麼就認得?莫非以前就見過?”

慕容無風微微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洽好認得罷了。”

爲什麼就認得,他也說不清楚。只是只看一眼便知是哪幾個字。再看時又覺得全不象了。

“她出門的時候,精神好麼?”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深悔昨夜怎麼就睡得那麼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人家就走了。

“好。谷主,楚姑娘總是勁頭十足,興高采烈的樣子。連我老頭子看了都覺得有精神。說到這裡,谷主,你的藥又忘了喝了。”他一眼又盯着桌上的藥碗。

“我的早飯在哪裡呢?”他問道。舉起藥碗,一飲而盡。

“谷主不是說要去吳大夫那裡麼?難道她不管谷主的早飯?”趙謙和笑着道。

“可我現在就餓了。”他淡淡地道。

“是,早飯這就送來。”趙謙和退了出去,又進來了謝停雲。

“有事?”他擡起頭來問。

“唐十和唐六我已經放走了。反正兩個人現在也是……。” 謝停雲本想說“殘廢”兩字,忽覺不妥,硬是把說到嘴邊的兩個字給嚥了下去:“唐三現在在谷裡。是昨天晚上抓到的。” “雖不能馬上放了他,也不要和唐門鬧得太僵。”他說。

“是。不過……屬下以爲他實在上膽大妄爲,應該給他一個教訓纔是。不然唐門的人還會再來。”

“嗯,你看着辦罷。我現在只關心郭東豹的事。”

“我已經派人去了,相信不日就會有消息。從此之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太行一梟這個人。我聽說太行山上一共有七個頭領,他們也會一併消失。”

“你打算怎麼做?”

“屬下先以雲夢谷的名義給他們每人送了一封信,相信已鬧得沸沸揚揚,目前他們正在糾集團匪。”

“你派去的人會不會有危險?”慕容無風道。

“絕對不會。不過是些土匪頭子,一夜就可以全部了結。何況官府裡的人盯着他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頭目一死,餘下的再一圍剿,就會一乾二淨。”

慕容無風點點頭,道:“很好。我只希望江湖上的人因此能明白,雲夢谷的大夫誰也不能碰。”

“當然。”謝停雲垂下頭。

“你見過楚姑娘?”他忽然問道。

“屬下前天晚上曾不小心和她交過一次手。”謝停雲道。

“她的劍術如何?”

“差一點要了我的命。呵呵,現在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謝停雲笑道:“谷主僱的人,怎麼會錯?”

他也笑了起來,好象有一點放心了,又道:“以你看,她和賀回比如何?”

“劍術上可能差不多,但經驗上可能差不少。楚姑娘出道不久,和人動手的次數肯定比賀回要少得多。”

慕容無風道:“你是說,她可能不是賀回的對手?”

“這個……難說。不過,七天之後他們之間會有一場比試,那時定會分出勝負。”

慕容無風皺起眉,道:“我擔心……她現在就會去找賀回。她剛剛走,去了峨眉山。”

“不會。倘若楚姑娘去了峨眉山,她一定不是去找賀回。”謝停雲很肯定地道。

“哦?”

“不瞞谷主,賀回現正正住在屬下的院子裡。他一直都在等比劍的那一天。”

慕容無風想了想,道:“你看,我的頭一定是忙昏了,倒忘了你是賀回的師叔。他到這裡,當然第一個就會來找你。”

他停了停,又道:“她不是去找賀回,那就好。不過……”

“谷主,請放心,楚姑娘和賀回不會打起來的。”謝停雲看着他支支吾吾,笑着道:“峨眉山上規矩大,有師叔在這裡,賀回不敢亂來。”

慕容無風看着他,釋然一笑,道:“這個……他們要打,我也沒有辦法。”

*******謝停雲走出竹梧院的門外,趙謙和還等在那裡。

“老趙,還不走?”

“你發現了沒有?谷主這兩天精神特別好,至少說話特別和氣。還一個勁兒地笑。”趙謙和一邊走一邊道。

“嗯。”謝停雲的話一向不多,和趙謙和倒還投機:“我也覺得奇怪。不過這事顯然和楚姑娘有關。你幾時見過谷主和女人多說話來着?就是對吳大夫他也一向是公事公辦,愛理不理的。”

“這也奇了。這楚姑娘模樣看上去倒還順眼,但比起吳大夫,那就差遠了。何況吳大夫琴棋詩畫,樣樣皆精,爲人也好,對谷主更是……唉。所有的人都以爲他們倆個早晚是要在一起的。怎麼半路上殺出個了楚姑娘?”趙謙和不解地道。

“那得怪你自己。嘿嘿,楚姑娘可是你親手挑了來的。”謝停雲笑着道。

趙謙和道:“總之,唉,難得谷主這麼高興,咱們去喝一杯罷。”

謝停雲指着他,笑道:“你老兄想喝酒就直說嘛,還用得着一定要等着谷主高興?”

第十三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九章第三十九章第十章第三十七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十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三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五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三十九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十八章第十二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七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二章第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九章第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二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九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六章
第十三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九章第三十九章第十章第三十七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十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三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五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三十九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十八章第十二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七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二章第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九章第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二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九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