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柏油馬路踩在上面都燙腳。
街上行人不多,樹葉兒都是蔫兒的。
“科長,袁傑這個公子哥能行嗎?”匯泉樓馬路對面百貨大樓的頂上,陳明初手下行動組長譚文斌哼哧哼哧的給陳明初扇着風。
“對樑雪琴這樣的在上海灘有廣泛影響力的女藝人,能用強嗎?”陳明初穿衣灰色的短袖,坐在那陰涼的傘下,讓袁傑這個公子哥出面,最合適不過了。
這傢伙跟他老子比起來,智商就差太多了,稍微拿點兒話一激就什麼都答應了。
“科長,您快看,樑雪琴從後門出來了……”一名手持望遠鏡的特務喊了一聲。
陳明初聞言,劈頭奪下那特務的手中的望遠鏡,朝匯泉樓的後門望去,果見樑雪琴拉着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從巷子口跑了出來。
匯泉樓的後門對着一條巷子,樑雪琴和巧兒從後門出來後,馬上沿着巷子往南京路的方向跑去。
南京路上,有巡邏的印度巡捕,袁傑的人膽子再大,也不敢直接跟租界巡捕發生直接衝突。
這是非常正確的操作。
“怎麼回事兒,匯泉樓的後門爲什麼沒有安排人?”陳明初憤怒的一回頭,質問組織行動譚文斌一聲道。
譚文斌一張臉脹得通紅,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
“科長,袁公子他們也出來了,從正門……”
“真是個棒槌,人都從後門跑了,他到從前門出來了,來一個南轅北轍,袁公聰明一世,怎麼生了這麼一個愚蠢的兒子!”陳明初惱恨的一拳砸在水泥欄杆上,“走,這袁傑靠不住,只能我們自己動手了。”
“科長,您不是說不能對樑小姐用強嗎?”手下一名行動隊員張嘴問道。
陳明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此一時,彼一時,這都不懂嗎?”
……
匯泉樓演出後臺,在大管事等人的幫助下,陳淼被扶着坐到了椅子上,雖然他盡力的護住了左肩的傷口,但還是開裂了,好在紗布包紮的緊,外面纔看不出來。
“方老闆,真對不住,讓您受委屈了,這傷沒事吧,要不要去找個大夫過來給您看一下。”大管事的滿臉歉疚之意,買賣人講究不與官鬥,袁傑雖然不是官場的人,可他老子能量大,別說匯泉樓得罪不起,這上海灘有幾個得罪的起?
“不礙事,皮外傷,有水嗎?”陳淼抹了嘴角的一絲血漬,這些人下手還真是狠,要不是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他今天還真可能折在這裡,但是皮肉傷是難免的了。
“有,有……”
“方老闆,您喝水。”大管事的從夥計手中接過茶杯遞了過去。
陳淼接過來,“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了兩大口,喘了喘氣道:“行了,大管事,讓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
“方老闆,這袁公子交代了……”大管事欲言又止。
“怎麼,大管事,你還想真把我留下來不成?”陳淼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剛纔那些人,要不是顧忌樑雪琴的安全以及不能暴露身份,這幾個保鏢會是他的對手?
“不,不,您誤會了,我是想您這傷的不輕,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大管事也是個伶俐人,眼神一轉,就想到了一個變通的辦法。
“嗯,我是的去醫院看看,我這肋骨疼的厲害。”陳淼一看大管事衝他一眨這眼神,馬上心領神會,突然撫着胸口假裝疼痛難忍道。
“快,來人,把方老闆擡起來,趕緊送醫院,這是袁公子要的人,可別出了人命,我們可擔待不起……”大管事忙吆喝一聲。
這人只要到了醫院,就不關匯泉樓的事兒了。
……
其實人還沒到醫院,陳淼在半道上就跑了,他可沒時間再去醫院兜一圈再出來,必須第一時間回聽雪樓確認樑雪琴和巧兒的安全。
袁傑今天的突然發難,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按照他對袁傑的瞭解,今天樑雪琴在匯泉樓表演,他應該會在第一時間出現並捧場,可是一直到表演結束。
他都沒有在臺下觀衆席上看到袁傑的身影。
而就在演出結束後,他才突然出現在後臺,還是帶着自己手下的保鏢一起衝進了後臺,那架勢分明一開始就打算將人強行帶走。
袁傑的性格他很熟悉,高調,張揚,極強的獨佔欲。
往常,在他見樑雪琴,或者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保鏢都是不允許靠近的,但這一次明顯不一樣。
他的保鏢不但進來了,而且進來後,就隱隱的將樑雪琴和巧兒兩主僕限制在一個比較小的空間裡。
這分明是有預謀而來。
袁傑自自我標榜是一個有紳士風度的男人(這傢伙曾經在英國留學),放言說過,他要讓樑雪琴愛上自己,並心甘情願的嫁進袁家。
這似乎與他一開始對外的宣言的初衷是相悖的,還是說,他已經徹底對俘獲樑雪琴的芳心失去了耐心,打算直接用強的?
一個人的行爲模式是不會突然轉變這麼快的,他們之前並沒有發生激烈的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只能是另有原因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刺激了袁傑的敏.感的神經,促使他做出了這樣極端的行爲,這個人是誰呢?
陳明初!
76號的丁默涵是袁傑家老頭子的座上賓,而陳明初現在變節成了丁默涵的人,陳明初能夠接觸到袁傑,這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陳明初知道他跟樑雪琴的關係,如果他以此來刺激袁傑的話,保不住會令袁傑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舉動。
而以樑雪琴的身份,76號不敢明裡下手,只能暗中綁人,袁傑很有可能被陳明初利用了,成了他的擋箭牌。
但是陳明初萬萬沒想到,袁傑帶了這麼多人,居然沒能把樑雪琴從聽雨樓帶走吧?
這樣一來,陳明初可能就會自己直接動手了。
反正出了事兒,還有袁傑背鍋。
陳淼真是擔心,樑雪琴和巧兒兩主僕雖然從匯泉樓走脫了,可陳明初不是袁傑,他會不會直接下手劫人,這就很難說了。
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陳淼急匆匆的趕到聽雪樓。
敲開後門,開門的老蔡驚詫一聲:“三哥,你臉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陳淼一看到老蔡驚訝的表情,他就知道最壞的事情發生了,他在匯泉樓耽擱一會兒,又被大管事安排人往醫院送,半道上才離開。
這中間至少耽擱了一刻鐘。
而樑雪琴和巧兒如果直接從匯泉樓返回的話,應該早就到了,除非,她們身上沒帶鈔票,坐不了黃包車,只能走路回來。
他當然希望是後面一種情況。
“天太熱了,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來了,雪琴和巧兒留在匯泉樓了,下午還有其他藝人的表演,她們想留下觀摩學習一下,晚些時候回來。”陳淼只能先撒一個謊了。
“那三哥您是要休息一下嗎?”
“不,我早上來的時候把墨鏡落下了,我過來取一下。”陳淼隨口解釋道。
“是這樣,那我領您過去,琴老闆的閣樓,除了您和巧兒,其他人沒有吩咐是不能進的。”老蔡不疑有他,就領着陳淼進了後門。
陳淼上樓轉了一圈,除去僞裝,匆匆下來,對老蔡道:“老蔡,雪琴回來,你告訴她一聲,就說墨鏡我取走了。”
“好咧,三哥這都到了吃飯的點兒了,您要不留下一起吃個飯?”老蔡好心的挽留一聲。
“不了,我下午還有事兒。”陳淼憂心如焚,那還有功夫留下來吃飯,如果是陳明初劫走了樑雪琴,那還算是不壞的結果。
如果是袁傑的話,那就麻煩了,要是袁傑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就算宰了這個混蛋也挽不回傷害了。
從聽雪樓出來,沒走多遠,陳淼就發現自己又被人跟上了,停下來,拉下墨鏡,觀察了一下,還是前天那個跟了自己一天的傢伙。
雖然換了一聲裝束,還戴了一個帽子,但陳淼的記憶力何其好,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憑他對陳明初的瞭解,就算他打算用樑雪琴來逼他就範,也一定會先想辦法控制住自己。
所以,盯梢的人一定不是陳明初的手下。
可這上海灘,對自己感興趣的人除了76號之外,還有誰呢,日本憲特?看着傢伙不像是日本便衣呀。
當然,日軍上海特務機構衆多,互不隸屬,這要是被盯上,也不是沒可能,不過日本特務做事都沒什麼耐心,所以,看着不像。
這就奇怪了。
樑雪琴和巧兒一刻沒有安全返回,他就一刻放不下心。
身邊也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大多時候都是這樣,他就跟一個孤獨的行者一樣,不但要承受巨大的壓力,有時候還需要隨機應變,自己分析,自己判斷,然後做出選擇。
……
“吳隊長,我現在在三馬路的東方旅館對面的小賣部,我親眼見到他進的旅館……”
“好的,明白,明白。”
樓上房間窗簾後面,陳淼雖然聽不見那跟着自己一起回來的尾巴在電話裡講的什麼,但也能猜出一二來。
尾巴放下電話,觀察了一下馬路上的車和人,往東方旅館大門方向過來。
陳淼拎着箱子迅速下樓。
尾巴已經的進入旅館大廳,正在跟前臺的夥計說話,估計是打聽他住的房間號碼,突然看到陳淼下樓,嚇的眼神都慌了。
陳淼快步出門,一輛黃包車停了下來,他一擡腳,上車,迅速的駛入了大街的上的人流之中。
等到小尾巴從裡面衝出來,卻發現陳淼人早已不見了。
其實黃包車沒走多遠,就拐進了一條巷子,陳淼從車上下來,輕輕的拍了一下年輕的黃包車伕肩膀一下。
“三哥,啥事兒?”小七擡頭嘿嘿一笑。
“知道怎麼做了吧?”
“知道,三哥放心,這點兒事難不倒我。”小七一笑,露出一排皎白的牙齒,拉着黃包車飛速的離開了。
陳淼明白,跟蹤監視自己的一定不是陳明初的手下,會是誰的人呢,難道是老鄭安排的人?
軍統雖然有相互調查自己的人傳統,但似乎沒必要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他也跟老鄭提過了,如果真是老鄭的人,被發現的話,他就不會再安排了,這麼不信任自己,何必派自己去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