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副科長,這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看守所主任葉冠鵬見到陳淼,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這葉冠鵬是林世羣老婆葉玉茹的堂兄,人沒什麼本事,也幹不了別的,這看守所對林世羣來說,終歸是自家人放心。
於是葉冠鵬就這樣當上了看守所的主任,看守所還有一位副主任,姓朱,纔是一位真正管事兒的人。
看守所裡的犯人,一般是誰抓的,誰審訊,審訊室進行技術上的支持,然後,還得有駐76號的日本憲兵派人監管。
也就是說,只要是被抓到76號看守所裡的犯人,任何審訊工作,都在日本憲兵的監督之下。
當然,日本人一般不過問審訊過程,派人監督,也只不過是走個過場,只是對一些特定的案件纔會予以特別的關注。
就像刺殺紀雲清這樣的案子,日本領事館和憲兵特高課也就是特別關注一下,督促76號破案以及抓捕兇手,及時的彙報情況,彙報結果,不會干涉偵破過程。
但如果案件涉及日本軍官或者租界內的西人,憲兵特高課和梅機關就會關注更多一些,隨時都可能插手調查。
涉及西人,就可能涉及外交,日本方面似乎還無疑跟西人直接鬧翻,這對日本目前的國情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相反,日本國內貧瘠的資源,急需要從西方進口大量的石油、鋼鐵等戰略資源來維持在對外的戰爭的擴張和消耗。
“葉主任,我想見沅秋姑娘,你給行個方便?”陳淼道。
“這個,陳副科長,你這是爲難我呀,這沅秋姑娘可是刺殺紀老的共犯,沒有行動科城明初科長的命令……”
“別跟我提陳明初,沅秋不過是一介舞女,她是不是共犯還另有一說,這件案子,我陳三水也是出過力的,陳明初他來拿走勝利果實也就罷了,我連見人的權力都沒有了嗎?”陳淼臉瞬間拉下來了。
就算是林家親戚,但在林世羣的眼裡,一個吃閒飯的親戚能比得上一個可以幫他立功的得力下屬更重視嗎?
“這個,我做不了主,陳副科長,萬一陳明初科長追究下來,我是要被處分的。”葉冠鵬臉色訕訕。
陳明初跟陳淼的關係不睦,兩人還曾拳頭相向過,這在76號內不是什麼秘密,他是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呀。
“我要見沅秋姑娘,你現在就帶我去。”陳淼霸道的道,“陳明初若是找你麻煩,讓他來找我,要處分你,得通過我們督察室,我不簽字,誰都處分不了你。”
“真的?”
“那當然了,葉主任,我們科長很快就要……”吳天霖剛要把陳淼榮升督察室主任的話說出來,就被陳淼“咳嗽”一聲給攔了下來。
葉冠鵬雖然沒什麼能力,可眼力還有這麼一點兒的,再者說,他也不知道陳淼現在是76號內的小紅人,他又不是葉耀新,那是林世羣的親小舅子,親疏有別,他敢得罪手握重權的陳淼?
“陳副科長,沅秋姑娘收押在女監,請隨我來。”葉冠鵬終於點頭答應了。
“多謝了。”陳淼客氣一聲,畢竟自己來見沅秋,多少有點兒不合規矩,人家若是真不讓見,還真沒辦法。
“陳副科長,女監那邊不同男監,監室條件稍微好一些,您這邊請……”葉冠鵬在前面引路,解釋道。
“女監裡有犯人嗎?”
“有。”
“都是些什麼犯人?”陳淼心一動,開頭打聽一聲,他以前基本上不來看守所,這一次剛好有藉口過來。
“哦,幾個女學生,還有在報紙上亂寫亂罵的女記者,不肯寫悔過書,上頭懷疑她們是共產黨。”葉冠鵬嘿嘿一笑解釋道。
“關押記者,這要是讓外界知道了,豈不是輿論譁然?”
“外頭怎麼會知道,這些都是秘捕過來的,外界最多當成是失蹤罷了。”葉冠鵬解釋道。
“哦。”陳淼點了點頭,他知道76號在租界不知道秘密抓捕不少人,抓了,逼着寫悔過書,或者填寫加入76號的表格,就會釋放,但是沒想到看守所裡還有這樣一羣堅貞不屈的女同胞們。
“陳副科長,這是我們女監的牢頭,顧姐。”葉冠鵬帶陳淼來到一個四十歲左右,挺壯實的女人跟前,看她一聲黑色的獄警的衣服,應該就是這女監最大的頭兒了。
“陳副科長好。”女牢頭顧姐微微低眉,上前來露出一絲討好的笑容,她這種人最勢利了,能夠讓葉冠鵬親自帶來女監並且介紹的,那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她一個小小的女牢頭又豈敢有絲毫的怠慢。
“顧姐,我是第一次來女監,這裡有什麼規矩,或者不方便的,你先給我提個醒。”陳淼道。
“沒什麼不方便的,就是這監房的味道里面不比外面,我們女監可能要比男監好一些。”女牢頭顧姐尷尬的道。
“這個無妨,我又不是沒進過牢房。”陳淼一揮手,76號的牢房他還是來過的,上一次張露把樑雪琴抓來,他就來過,當然,那一次,並不在女監,是在審訊室。
“那您今天來是視察還是……”顧姐問道。
“我不是來視察的,你別擔心,我是來看一個人的,就是剛關進來的那個沅秋。”陳淼道。
“您說的是那個病秧子呀?”
“嗯,就是她,帶我去吧。”陳淼點了點頭。
“是。”顧姐看了一眼葉冠鵬,這才點頭答應下來,“陳科長,您隨我來。”
女監牢房不多,總共也就八間,這是看守所,不是監獄,能夠這麼多監房就不錯了,男監那邊就多了,有二十間,經常人滿爲患。
女監分成兩個等級,甲級和乙級,分別關押重刑犯和一般女犯,甲級監牢兩間,一般關押一到兩人,乙級監牢六間,關押人數最高是四人,也就是說,整個女監最多可以關押28名女犯。
但是,現在這裡關押的女犯也就七人,除了一名重刑犯,其餘的都關押在乙級監房。
這七人當中,除了沅秋之外,還有兩人是76號自己人,被查出來貪墨和出賣76號內部機密的。
這裡面的味道確實難聞,還偶爾聽到女犯們生病痛苦的咳嗽聲。
就監房的條件,這些女犯身體情況可想而知了,就算是正常人健康的人,到了這裡,要不了多久也要生病的。
“陳科長,沅秋就被關押在乙字三號房。”顧姐帶着陳淼和吳天霖來到“乙三”號監室鐵門前。
“打開。”陳淼淡淡的吩咐一聲。
“是。”
“乙三”監室內關押了兩個人,一個就是沅秋,側對着鐵門,躺在一張草蓆上,下面鋪着一層亂草,一個發黴的味道。
還有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小,應該是個學生,穿的是一身學生裝,坐在草蓆上,雙臂抱着膝蓋,聽到監門打開的聲音,驚訝的一擡頭,有些無辜的看了過來。
陳淼看到一張倉惶無措的小臉,還有臉上的傷,胳膊上衣服滲透的血痕,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被抓進來的。
不過,76號抓人,從來不看證據的。
“怎麼回事兒,年紀這麼小,心智都還不成熟,都抓來了?”陳淼心理一股怒火正沒地方發泄呢?
“陳科長,這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煽動學生反對汪先生的和平運動……”顧姐訕訕一聲。
“哪個學校的?”
“好像是滬江大學的……”
滬江大學,陳淼當然知道,他們的劉校長就是因爲不肯接受76號的招納,被刺死在前往學校的路上。
“誰抓來的?”
“第二行動大隊的裘副隊長。”顧姐道。
“裘君沐?”陳淼一愣,自己今天好像跟這個裘君沐有緣呀,怎麼今天碰到的人和事都跟他有關。
“什麼時候抓進來的?”
“前天。”
“你們用刑了?”
“但凡進來的,照例都是要過堂的。”女牢頭顧姐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陳淼覺得有些奇怪,他都進來一兩分鐘了,甚至還跟女牢頭說了不少話,這沅秋怎麼始終側對着自己躺着,也不動一下,忙俯身下來,一探鼻息,還好,尤其,鬆了一口氣,但是在往上一摸額頭,那是嚇了一跳,燙手的厲害!
“天霖,去找一副擔架過來,快!”陳淼扭頭吩咐吳天霖一聲,“沅秋髮高燒,必須馬上送醫。”
“送醫,陳科長,這沅秋可是犯人……”
“她是不是犯人還另說,如果人死了,後果你承擔的起嗎?”陳淼臉陰沉如水,喝問一聲。
“陳科長,您別爲難我呀,這拘留所有規矩,凡是犯人生病送外就醫,需要所屬案件負責的長官同意,您雖然是長官,可這個案子並不歸您管,萬一上頭找我要人,我交不出人來,怎麼辦?”
“陳明初找你要人,你讓他來找我。”陳淼冷哼一聲。
看守所裡,找一副擔架太容易了,吳天霖出去沒多久,就扛着一副擔架進來。
“來,大家都搭把手,把人擡出去,送醫院。”
“哎,好……”
沅秋已經燒的迷糊了,但嘴裡還在喊着“巫森”的名字,陳淼不禁哀嘆一聲,有些人相處了十幾年可能抵不上人家幾天甚至是幾個小時。
韓老四這輩子只怕是沒希望了。
……
另外一邊,陳明初其實就在拘留所,只不過他在審訊巫森,而陳淼和吳天霖去了女監,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陳明初知道陳淼是爲了那個舞女沅秋去的,他也清楚,那個舞女就是想殉情,紀雲清的案子跟她沒啥關係。
這一點,巫森的口供中一再強調了,這巫森倒也是個情種,怎麼問,就是不交代身份和殺人動機,唯一條件就是,釋放沅秋。
但是陳明初知道,沅秋是巫森的軟肋,亦如當初的樑雪琴對於陳淼,扣住了沅秋就不怕巫森不就範。
但如果把沅秋放了,那巫森就未必開口了,所以,就算要放人,也不是現在。
這是一個博弈的過程。
“什麼,高燒昏迷,還有生命危險?”聽了譚文斌的稟告,陳明初嚇了一跳,沅秋若是死了,那巫森就更不會開口說話了。
巫森背後還有人,他是要把背後的人挖出來的,這比抓一個巫森要有意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