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往前走,奶奶一邊繼續說着:“澆進柱子裡的鬼,或是給埋在橋墩子底下的鬼,咱們叫它們‘抱柱鬼’,有些橋墩子下面活埋的是童男童女,跟這個說道兒是一樣的。這種鬼怨氣很大,成了氣候以後,往橋上面走車走人沒事兒,要是往橋下面走可就要出事兒了,陽氣弱的直接給附身,陽氣強的,回家也要大病一場,咱們這裡這個‘抱柱鬼’還好發現的早,他還沒那害人的心,附在人身上就是想回家,不過,要是再等上個三五年,那就不好治了……這人生前是在這裡建橋的民工,外地人,一天晚上加班打柱子,被人從後面推進了柱子裡,沒等他爬出來,上面的人就把石料倒了進去,活活兒悶死在了柱子裡面,惡鬼惡,麼人惡呀。”說着,奶奶又嘆了口氣。
其實像工地上這種活兒我也幹過,我過去在工地上乾的是木工,算是半個木匠吧,我是用木板支殼子的,像這種柱子,按理說應該是掉不進人的,因爲裡面全是鋼筋,在沒澆築混凝土之前,人踩上去都漏不下去,鋼筋密集的甚至連腳都漏不下去,更別說能把人推進裡面,想要把人打到這柱子裡面,就得在綁鋼筋的時候做預留口,外圍做成鋼筋籠子,頂部和中心留下一定空間。我奶奶說的這根柱子,顯然在綁鋼筋的時候已經做好了預留口,就是打算往裡面推活人的。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兇殘,把自己的榮華富貴建立在別人的生命之上,就像奶奶說的,惡鬼惡,沒人惡!
奶奶嘆罷氣,看着我說道:“記住,以後不管發生啥事兒,不管別人咋對你,只要不是想要你的命,都不許用咱們家這些法術害人。”
我聽了就是一愣,問奶奶:“奶奶,咱家這些法術裡沒有害人的吧,都是些治鬼的法子。”
奶奶說道:“有,只是你現在還小,奶奶沒教給你,等你長大了,我覺得能教你的時候,自然會教給你,不過你得記住,雖說是些治人的法子,不到迫不得已也不能亂用,知道嗎?”
我嗯了一聲,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又問奶奶:“奶奶,你用木棍打的那個布條,就是一個治人的法子吧?”
奶奶這次沒否認,點了點頭,停了一會兒,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打一下減一分運勢,奶奶打掉了他一半兒的運勢,在往後的三年裡邊兒,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問道:“奶奶,你打的那個人是誰呀?”
我奶奶看了我一眼,居然不再說話了。
那時候還小,我也沒一直糾結這個問題,現在想想,我大致能猜出奶奶打的是誰,跑不了三個人,一,負責大橋施工的老闆;二,出這惡毒主意的風水先生;三,把那人推進柱子裡的人。奶奶打的肯定是他們其中一個,具體是哪一個,恐怕只有奶奶她自己知道了。
見奶奶不說,我換了個話題又問:“奶奶,這個惡鬼爲啥不能離開這座大橋呢?爲啥要找人附身呢?”
奶奶又長嘆了口氣,說道:“就是找人附身他也離不開這座橋,把人埋在橋墩子下面或是打進柱子裡,是把人獻祭給了橋神做僕人,橋神收了僕人,就能保證大橋不出禍事,這些人呢,也就不能再離開這座橋了。”
“還有橋神呀,第一次聽說。”
奶奶又說:“奶奶也是聽別人說的,到底有沒有橋神誰知道呢,奶奶叫你給那些柱子前邊兒插香,就是祭那橋神的,不管有沒有吧。”說到這兒,奶奶頓了一下,又說:“就是有,恐怕也不是啥正神。”
聽奶奶這麼說,我回頭朝大橋看了看,僅僅看到一個黑漆漆的長條輪廓,就像毒蛇一樣分外陰森。奶奶說的沒錯,就是有橋神恐怕也不是啥正神,正神怎麼會讓人幹這種沒人性的事呢。
跟奶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奶奶交代我,橋柱子裡埋人的事兒跟誰都別說,我點了點頭。
107國道下面的事兒,直到現在我才說出來,不過,在當時沒過幾年,我們村裡就風傳橋墩子裡打着一個人,這個,絕對不是我跟奶奶說出去的,這叫什麼呢?這就叫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第二天,我繼續領着弟弟去上學,放學以後寫作業,寫完作業就去找強順他們玩兒,整天的無憂無慮高高興興。
日子,也就是這麼一天天無憂無慮高高興興的過去了。
一轉眼,冰消雪融,冬去春來,柳條吐翠,百花開。
這天放學,從我們家正南方傳來了機器轟鳴聲。有道是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個季節,萬物復甦,啥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很多工地開始施工,很多人家裡開始拆老房子蓋新房子,不過我們家正南方是個大坑,裡面長的全是野草,而且距離鐵路大堤特別近,轟鳴聲從那裡傳來應該不是有人在那裡蓋房子。
寫完作業以後,我帶着弟弟找上強順明軍他們,順着聲音跑去看了。就見坑邊圍着很多人,我們跑過去往坑裡一看,裡面有幾輛奇形怪狀的拖拉機,當時認爲是拖拉機,我們當時也就見過那種手扶拖拉機,不過這幾個傢伙可比手扶拖拉機大多了,可能是從屁股後頭吧,發出很沉悶、很震撼的“突突”聲,前面還有個月牙狀的大鏟子,正在坑裡拱地。
當時看到這幾輛大傢伙可把我們稀罕透了,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會像豬一樣拱地,算是太開眼界了。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些就是傳說中的推土機,也就是那種跟坦克車一樣履帶式的老式剷車,樣子蠢的像頭牛,不過特別夯實有勁兒,吭哧吭哧一會兒就把坑裡的土拱上來一大片,比我們拿鐵杴挖地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聽旁邊一起看稀罕的大人們說,這是我們區上那些廠礦聯合出錢挖的排水坑,排工業廢水用的,這些廢水我們還可以拿來澆地。
一開始看着推土機挺稀罕,看了幾天以後,也就索然無趣了。日子,又這麼一天天的過了下去。
春去夏又來,初夏的時候,排水溝徹底挖好了,水溝上面還給修了水泥小橋,一條路一座小橋。沒過幾天,污水排下來了,不過排下來的水一點兒都不髒,聽大人們說,上游連着幾個養魚的池塘,這時候排下來的是魚塘裡的水。
池水清清,小橋悠悠,水邊垂柳倒影,特別的美好,就好像那詩裡寫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後來,村裡人一看,水裡居然還有魚,這下可把我們這些孩子們樂壞了,用縫衣針窩的那些魚鉤,這兩年淨在坑裡掉青蛙了,這回也該叫它們開開洋葷,釣一回真正的魚了。
打那天起,每天放學寫完作業,我們先找滿院子蚯蚓,聽大人們說,魚喜歡吃那種紅蚯蚓,想找這種蚯蚓並不難,肥土裡很多,潮溼的地方也有,一般在牆根兒底下,背陰的地方,要是有石頭或是磚頭,把石頭磚頭掀開,下面指定有這種蚯蚓。
我們抓上幾條紅蚯蚓,往罐頭瓶子裡一裝,拿着用絲線竹竿做成的魚竿,連跑帶跳就往坑邊兒進發了。
當時在坑邊釣魚的人很多,大多都閒的沒事兒乾的大人,也有像我們這樣的小孩子。
找個人少的地方並排往那裡一坐,從罐頭瓶裡捏出蚯蚓往魚鉤上一掛,魚鉤扔到水裡,眼睛盯着用高粱杆做成的魚漂,這就釣上了。
不過,像我們這種熊孩子都是三分鐘熱度,沒啥耐性,釣不了一會兒就玩兒上了,拿着魚竿來回跑,這裡釣釣沒魚,那裡釣釣還沒魚,最後折騰到天黑,回家,吃飯。第二天放學,接着釣,至始至終我們沒釣上過一條魚。
後來,大人們不再釣魚了,因爲釣魚的人多,坑裡的魚少,別說我們小孩子釣不上來,他們也很少釣上來,用他們的話說,現在的魚比人還精。
一轉眼,五年級結束了,放暑假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當我們拿着魚竿再去釣魚的時候,大人們都跳進坑裡游泳了,我們這些熊孩子都是屬猴兒的,見別人咋樣兒我們也咋樣兒,把魚竿往家裡一撂,跑到坑邊褲衩一脫,光屁股就跳下去了,那真是痛快。
我們家這一帶的水坑中間深兩邊淺,總寬度大概有七八米,或者更寬一點,水淺的地方剛剛能淹住我們的肚臍眼兒,深的地方大概有四五米深,那裡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算是危險區域。
大人們都是可着水面游來游去,我們都不會游泳,就在水淺的地方瞎折騰,玩一次兩次沒事,後來家裡大人們都知道了,明令禁止我們不許往坑邊去,不過他們管不住我們,天天趁着他們晌午歇晌的時候往坑裡跑,這時候坑裡坑外都沒人,我們幾個玩的更加無拘無束。
說來也挺有意思的,在水裡玩了沒幾天,除了明軍以外,我跟強順、我弟弟,我們三個居然學會了“狗刨兒”,也就是最初級的游泳姿勢,也算是學會游泳了吧。就現在,我的游泳技術還是小時候那水準。
相對游泳這一項來說,真算得上黃鼠狼生兔羔,一窩不如一窩了,往前推到我高祖父那一輩,我高祖父能打黃河裡遊幾個來回,我太爺雖然不如我高祖父,不過游泳技術也不差,我爺爺咱就不說他了,到了我爸這一代,我爸也能在玫瑰泉裡游上十來圈兒,不過相比起太爺又差了一截。到了我這一帶,黃河邊兒上的捉鬼世家,游泳這一項算是徹底沒落了,我的最好記錄,在那個不到十米寬的水坑裡遊了一個來回。
我們幾個學會游泳以後,那就更不得了了,就跟剛剛學會騎自行車時一樣,興奮的晚上都睡不着覺,第二天早早就瞅機會從家裡逃出來,脫光了就跳水裡了,每天玩的是不亦樂乎。
有這麼一天,那天天氣很熱,坑裡的大人們也很多,我們幾個一直從下午在水裡玩到天色擦黑,這時候大人們早就回家了,坑裡就剩下我們四個。
我們這時候早就不滿足在淺水裡玩兒了,都是往深水裡遊的,在水裡比憋氣,比看誰能一個猛子扎到底,能從坑底抓把污泥上來,不過因爲水太深,我們從沒摸到過底。
太陽已經落山了,我們還在水裡玩兒着,當然了,儘量不讓頭髮再溼掉,頭髮溼漉漉的回家,大人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兒了,搞不好揪住又是一頓毒打。
明軍這時候還是不會游泳,我們三個在深水區,他一個人在淺水區,他見我們早就學會了游泳,羨慕的不得了,每天在淺水區不停練習,不過,他今天練着練着,突然“哎”了一聲,我們朝他一看,就見他的身子莫名其妙朝深水區滑落了下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在深水區裡手刨腳蹬撲騰起來,腦袋在水裡一起一浮的,樣子十分嚇人。
我弟弟跟強順嚇的全都游到了對面的淺水區,我一看這可不行,我得去救他,直接朝他遊了過去。
當時小,也不懂怎麼在水裡救人,我游到明軍跟前直接就去拉他,誰知道手一碰到他的胳膊,他就像遇上一個救命稻草似的,整個人朝我撲了過來,我一愣神兒的功夫,他那兩條胳膊直接抱住了我的脖子,可勁兒把我往水裡摁,我掙了幾下居然沒掙脫,明軍這時候就像條蛇似的,在我身上纏的特別緊,一瞬間的功夫我就給他摁了進水裡,當時我的腦子還特別清醒,我心說,壞了,這次我們倆都得淹死在這裡不可。
就在這時候,我腳脖子上突然一緊,一隻手狠狠抓在了我脖子上,我頓時渾身一激靈,水裡有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