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瞎子雖說是個瞎子,腿腳兒卻不慢,我爺爺雖說是個瘸子,腿腳兒也不慢。由陳瞎子帶着路,兩個人走在前面,旁若無人有說有笑。
我奶奶和歆陽子跟在後面,誰也沒說話,不過,我奶奶一邊走一邊皺眉頭,看看前面這兩位,幾句話下來,熟的跟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這叫什麼,是不是就叫臭味相同呢?索性陳瞎子是個男的,要是個女的,估計我奶奶早衝上去不死不休了。
前面說了,陳瞎子每天吃飽飯沒事兒幹,就可着整個村兒裡瞎轉悠。雖說瞎,記性、聽力、嗅覺,都特別好,村子裡的大街小巷,給他摸的一清二楚。
幾個人很快來到了村東頭兒。走着走着,陳瞎子忽然停在了一個小衚衕口兒,轉過身子,擡鼻子朝衚衕那裡嗅了嗅,對我奶奶他們三個說道:“陳禿子家就住在這條衚衕裡。”
我爺爺覺得奇怪,就問陳瞎子,“瞎子哥,你咋這麼肯定呢,用鼻子就能聞出來呀?”
“瘸子老弟,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陳瞎子嘿嘿一笑,“這衚衕口兒住的第一家,家裡養着條小母狗,正發春呢,那狗尿味兒……特別的騷!”
我奶奶在後面一聽陳瞎子這話,差點沒衝上去把我爺爺拉回自己身邊,再給陳瞎子踹上一腳。我奶奶嬌嗔了一句,“哥,在那裡說什麼呢,還不趕緊走,天都快黑了!”
我爺爺砸了砸嘴,對陳瞎子說道:“那、那咱趕緊進衚衕吧。”
“走着……”說着,陳瞎子第一個走進了衚衕裡。
這時候,陳瞎子手裡的竹竿子居然不再朝前探路,拿在手裡橫着抵在牆上,竹竿子一頭兒划着牆走,走到第一戶人家院門口,竹竿子“咚”地在人家院門上狠狠捅了一下,嘴裡念道:“一”
走到第二戶人家院門口,“咚”地又捅一下,“二”
“三……”
一直捅到衚衕裡面第五家,陳瞎子抄着竹竿子再次朝人家院門上狠狠一捅,不過,這一次沒捅出聲音,直接捅了空,爲啥呢,這戶人家,門框上沒門。
陳瞎子自己都嘿嘿笑了起來,“到咧,就是這家兒!”
我奶奶聞言,打眼瞅了瞅,就見這家院牆不高,小院兒也不大,院子裡面坐落着一間灰瓦小土房,相較左右鄰居的房子來說,寒磣了很多,估計陳禿子當時蓋這房子的時候手頭有點兒緊。
這時候就聽陳瞎子說道:“陳禿子以前並不住這兒。”說着,竹竿子朝身後剛纔過來的方向指了指,“他以前住衚衕裡第三家,那纔是他蓋的房子。”
我爺爺回頭朝第三家看了看,高牆大院,比起眼前這個小土房子不知道體面了多少倍,就問陳瞎子,“這是咋回事兒,他咋不住自己院兒裡呢?”
聽我爺爺這麼問,陳瞎子用竹竿子敲了敲我爺爺的柺杖,“老弟呀,你這麼聰明個人,這都想不明白麼。”緊跟着,壓低聲音說道:“那小媳婦兒的男人把陳禿子捉姦在牀以後,本來打算把他活埋的,陳禿子用自己的房子換了他自己一條命!”
過去男女通姦,懲罰是很嚴厲的,騎木驢、浸豬籠。三王莊那一帶,還有一種叫“一扛挑”(t第一聲),人扒光了攔腰綁在木樁子上,再把手腳分別紮緊了綁上大石頭,往河裡噗通一扔,木樁子漂在河面上,木樁上的人卻因爲手腳上石頭的重量,臉朝下浸在河水裡,等人淹死了撈上來以後,連同木樁子,整個就是一個橫線朝上的大寫字母“k”。
當時那年月兒,民間就是這個樣子,這些野蠻又殘忍的懲罰,沒人覺得有啥過分的。三綱五常,誰叫他們亂來呢。相較而言,陳禿子能活下一條命,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陳瞎子轉回身對我奶奶跟歆陽子說道:“瞎子我只能把你們帶到他們家門口兒了,你們有啥事兒,自己進去找吧,這宅子晦氣,瞎子我這就不陪你們了。”說完,陳瞎子跟我爺爺又寒磣了幾句,一轉身,依舊用竹竿子划着牆,捅着人家的院門離開了。
這時候,天基本上已經黑了,我奶奶發現歆陽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正朝院子裡打量,看樣子,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得讓我爺爺拉着他走了。
前面說了,院子不大,裡面只有一間矮小的灰瓦房子。眼看着天都黑了,屋裡院兒里居然不見半點兒光亮,黑燈瞎火的。三個人納悶兒,這陳禿子家裡,不會沒人吧。
站在院門口喊了兩聲,沒人答應,三個人相互看看,歆陽子高唸了一聲道號,無量天尊,第一個走進了院子裡。我奶奶和爺爺見狀,趕忙緊隨其後。
三個人從院門口來到房門口,房門是開着的,裡面烏起碼黑的,在外面也看不出個啥。
歆陽子站在門口又唸了聲道號,裡面居然還是沒人迴應,又喊了兩聲,還是沒人迴應。
不等歆陽子再喊,我爺爺擡手在他肩膀輕輕拍了拍,首當其衝,邁腳走進了屋裡。我奶奶和歆陽子一看,也只好跟着進去了。
屋子裡要比外面暗上很多,烏起碼黑的,看着也沒啥擺設,我爺爺在房間裡大喊了兩聲,其實這時候已經那沒必要了,要是家裡有人,在院門口的時候就該回話了,看樣子家裡真的是沒人。
不過,整個房子充斥着一股讓人說不出的陰譎氣息,好像整個房間裡站滿了不乾淨的東西。那感覺,就跟陳瞎子說的,這宅子晦氣。
我奶奶忍不住抱起了胳膊,三個人裡面她眼神兒最好,打眼朝房間四下看了看,居然還有個裡屋,不過,不好再走進裡屋去看了,他們這時候已經有私闖民宅的嫌疑了,要是再鑽進人家裡屋,那真的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歆陽子這時候嘆了口氣,“唉,不行了,貧道眼睛看不到了,今日陳施主家裡既然沒人,我等不如明日再來吧。”
聽歆陽子這麼說,我奶奶和爺爺同時看向了他,就見歆陽子一雙眼睛幾乎已經眯到了一塊兒,很吃力的樣子。
我奶奶無奈說道:“那好吧,咱們明天再來,哥,你扶一下道長吧。”
我爺爺忙伸出一隻手扶住了歆陽子。
走出房子來到院裡,三個人朝院門口走了還沒幾步,院子裡突然“根兒”地傳來一聲咳嗽,聲音不大,卻嚇了三個人一大跳。
穩住心神,我奶奶和我爺爺朝咳嗽傳來的方向一看,居然啥都沒有,那這咳嗽聲是從哪兒來的?再朝院子裡其它地方瞅瞅,也不見個人影兒。
兩個人面面相覷。歆陽子就問,誰在咳嗽,是不是陳輝父子回來了。我奶奶和爺爺都沒回答,警惕地看着四周。
等了一會兒,居然再沒啥動靜兒,我奶奶用眼神示意我爺爺,拉着歆陽子趕緊走,宅子裡真的不乾淨。
不過,還沒等他們邁腳,“根兒”地又傳來一聲咳嗽,比剛纔那聲大了好多,聽得三個人全是一激靈。
我奶奶趕忙又示意我爺爺,趕緊走!
不過,就在這時候,院子西牆根兒那裡,發生了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幕……
我奶奶在示意我爺爺趕緊走的時候,冷不見瞥見了。
就見從西牆根兒下面,慢慢地伸出一個東西,我奶奶壓下心裡的恐懼朝那裡一看,知道我奶奶當時看到啥嗎?
一隻人手……那手上的皮膚就像剝了皮的雞蛋一樣,夜幕之下,白森森的看着都刺眼,我奶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見那隻人手從地裡伸出來以後,雞爪似的,拼命撓抓地面,就好像地下埋着個活人,想掙扎着從地下爬出來似的。
我奶奶趕忙掐了我爺爺一把,把我爺爺的胳膊都掐疼了,驚悚說道:“哥,西牆根兒那裡埋着個人,正從地下往上爬呢!”
我奶奶這話,把我爺爺和歆陽子唬的不輕,兩個人同時扭頭朝西牆根兒那裡看了一眼,我爺爺一愣,扭回頭問我奶奶,“人呢?”
我奶奶看看我爺爺,又看看那隻還在掙扎的人手,反問我爺爺,“你看不見嗎?”
我爺爺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我爺爺都看不到,歆陽子這時候當然就更看不到了,兩個人有點不知所從。
我奶奶急忙催促我爺爺:“你快過去看看呀,牆根那裡肯定有東西。”說着,我奶奶從身上抽出三個雞血條,分別系在了三個人手腕上。
我爺爺還是很相信我奶奶的,只要我奶奶說有東西,那肯定有東西。我爺爺放開歆陽子,打算一個人走過去看看,誰知道歆陽子卻拉住他的胳膊說道:“貧道身上有師傅的遺物,百邪不侵,帶上貧道一起過去。”
我奶奶擡手一指,“就在那裡。”
我爺爺帶着歆陽子,來到了西牆根兒我奶奶手指的地方。
這時候,我爺爺和歆陽子可能沒發現,我奶奶卻看得清清楚楚,我爺爺帶着歆陽子走到跟前的時候,那隻白森森的人手像受了驚嚇似的,立刻縮了回去。
再說我爺爺,來到牆根下低頭一看,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個啥,就覺得腳下的土有點兒軟,隨後把柺杖靠牆面立着,又讓歆陽子扶住牆站着,他自己蹲下身子把地面仔細瞅了瞅。
我爺爺這才發現,腳下這片地面有翻動過的痕跡,軟塌塌的全是新土,雖然看着還算平整,不過看得出來,這片地面在最近這兩天被人刨開過,說不定下面真埋着啥東西。
我爺爺讓歆陽子扶着牆頭等着,他自己拄着柺杖在院子裡來回找了起來。
我奶奶這時候站在遠處,問我爺爺找啥,我爺爺說,“找把刨坑的傢伙兒,那下面可能真埋着啥,你怕看見死人,就別過來了。”
我奶奶點了點頭。
我爺爺最後在房門旁邊找到一把鐵釺,拿起鐵釺一看,鐵釺頭挺鋒利,好像是件新傢伙兒,上面還貼着不少已經幹掉的泥土,在牆上磕了兩下,把幹泥磕掉以後,我爺爺拿着鐵釺回到了牆根那裡。
這時候,問題來了,我奶奶從小就怕看見死人,不敢往跟前兒湊,我爺爺呢,腿腳不好,使柺杖還行,要是叫他用鐵釺刨坑兒,那就等於趕鴨子上架。
最後,用鐵釺刨坑的事兒,落在了有夜盲症的歆陽子頭上。歆陽子這時候雖說看不見,好在腿腳健全,我爺爺指着方位,歆陽子抄起鐵釺,就這麼瞎着眼睛刨上了。
書說簡短。兩張方桌那麼大一片地方,刨到大概能有二尺深的時候,歆陽子再次一鐵釺剜下去,頓時愣住了,問我爺爺,周圍有沒有樹。我爺爺聽他這問題都覺得奇怪,歆陽子說,這一鐵鍬剜下去,咋感覺扎進樹根裡了呢?
歆陽子並不知道,他這一鐵釺下去,紮在了一張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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