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新飛商會車隊離開停留了足足三天的巴特魯城，踏上通向瑟韋爾城的道路。
中型魔力客車在巴特魯城外的泥土砂石路上不停顛簸着，帶動着許亦和車內其他魔力機牀研發中心的研究員們的身體不停地輕微晃動。
研究員們在矮人坎比的帶領下，正聚在一起抓緊時間對到達瑟韋爾城後即將開始的工作做着討論研究，將車內的氣氛烘托得極爲熱鬧。
然而許亦卻顯得極爲沉默，別過頭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景物，微微皺起眉頭，一直處於沉思之中。
目光在道路兩旁不停閃過的破舊房屋上掠過，許亦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他此刻正在面臨着一個重要的選擇，卻因爲顧慮重重，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一旁的坎比暫時停下討論，轉過頭看到許亦臉上奇怪的神色，忍不住問道：“會長，你這是怎麼了？自從前天和隆利伯爵出去轉了一圈後，怎麼總是這幅表情？難道是隆利伯爵做了什麼事情，讓你爲難了嗎？”
許亦苦笑一聲，輕輕搖頭。
“雖然說是隆利伯爵讓我爲難也不算錯，但事實卻是我自己在讓自己爲難。”
“什麼意思？”坎比一臉莫名其妙。
許亦盯着道路遠方一個由一羣低矮破舊房屋組成的小村落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坎比，如果決定做一件事情可以幫助很多人，卻有可能讓自己陷入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你會怎麼選擇？”
坎比皺起眉頭：“那要看那些人值不值得幫了。還要看自己面臨的危險是不是很強。怎麼？會長。隆利伯爵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他該不會是想邀請你來巴特魯城投資吧？”
許亦驚訝地瞪大眼睛看着坎比。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坎比這些矮人在這種事情上反應比較遲鈍，卻沒想到他居然如此敏銳地一口道出了真相。
“嗯，隆利伯爵的確做出了邀請，而且他的態度十分誠懇，我必須承認，我被他打動了。”許亦點點頭道。
想到這幾天和隆利伯爵的接觸。許亦心中生出了一絲異樣。
在這幾年，隨着新飛商會的高速發展，許亦接觸到了蘭帕裡王國內大量的貴族，其中的品質在他看來有好有壞。
好的貴族可以做到和平民們和平共處，甚至能夠在自己儘可能的範圍內對平民們伸出各種援手進行幫助，壞的貴族卻會憑藉着貴族的特權欺壓平民，滿足自己的慾望。
而大多數貴族都秉承着貴族的傳統，基本上和平民們完全處於兩個不同的階層，各不相干，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是不管怎麼樣。許亦都沒有看到哪一名貴族像隆利伯爵這樣，真正能夠和普通的平民們平等相處。甚至全心全意地爲改善自己治下的平民們的生活而努力。
許亦不敢確定隆利伯爵是不是在演戲，但是從之前人們對老隆利伯爵的評價，以及這幾天他和隆利伯爵相處時，巴特魯城的平民們對待隆利伯爵的態度中可以看出，隆利伯爵的態度應該是相當真誠的。
畢竟他一個人作假容易，卻很難讓巴特魯城所有的平民們共同作假。
就算拋開是否演戲不談，光是從隆利伯爵表面上體現出來的態度和這件事情所代表的意義，許亦就不得不認真考慮他的提議。
到巴特魯城進行投資，對於新飛商會來說並不是多麼困難。
雖然巴特魯城的確極爲貧困，並且實際上整個城市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資源，但是憑藉這幾天的觀察，許亦已經能夠找到幾個發展巴特魯城的方法，並且經過實地考察，覺得相當有可行性。
巴特魯城唯一欠缺的，就是資金而已，而這恰恰是現在的新飛商會不欠缺的。
如果答應了隆利伯爵的邀請，新飛商會來到巴特魯城大肆投資，代表着另外一個更深遠的意義，意味着巴特魯城這個公開旗幟對艾瑞克王子殿下表示支持的城市，卻和瑟維尼王女殿下的支持者新飛商會居然開始進行合作。
不會有人認爲是新飛商會想要轉投艾瑞克王子殿下，而只會讓人覺得，是隆利伯爵想要背叛王子殿下。
原因就是雙方的力量對比實在太過懸殊。
隆利伯爵雖然是一城之主，堂堂伯爵，但是巴特魯城在東北行省是實力最爲弱小，最爲貧窮的城市，隆利伯爵這個城主手中根本沒有掌握多少力量。
而新飛商會則不同。
作爲蘭帕裡王國現在發展勢頭最爲迅猛，被所有人視爲前途無限的新型商會，新飛商會現在就已經掌握的力量和蘊藏的潛力，都遠非一個貧窮城市的城主能夠相提並論。
雙方各自對於艾瑞克王子殿下和瑟維尼王女殿下的支持力度也同樣相差懸殊。
但是儘管如此，這件事情的象徵意義卻依然極其巨大。
如果隆利伯爵真的選擇邀請新飛商會到巴特魯城進行投資，和新飛商會進行全面合作，那麼必然會被艾瑞克王子殿下一方視爲背叛。
而且這等於給很多人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意味着支持艾瑞克王子殿下的一方並不是鐵板一塊，內部本身就出現了分裂。
如果這件事情成爲事實，許亦完全可以想象艾瑞克王子殿下是多麼震怒，所引發的後果會是多麼嚴重。
所以當親耳聽到隆利伯爵向自己清楚地發出這個邀請時，儘管許亦早就有心理準備，卻依然十分吃驚。
“隆利伯爵，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你確定知道這樣做會造成什麼後果嗎？”
許亦現在依然記得隆利伯爵當時回答這個問題時，臉上表情中蘊含的苦澀和無奈，以及其中深深的堅定。
“我當然知道。但是相比起整個巴特魯城數萬人的生活甚至是生存，區區背叛的名義又算得了什麼。爲了這個目標，我們隆利家族已經努力了好幾代人，現在有這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如果還不去把握住的話，怎麼對得起家族的前輩，怎麼對得起巴特魯城的人們！”
“你確定這樣做的話，你的父親在地下有知，不會覺得你背叛了他嗎？”
“父親當初之所以選擇支持艾瑞克王子殿下，是因爲王子殿下申明一定會優先支持保證王國內所有的平民們都能吃飽飯，但是現在他爲了給自己確定軍功，卻不顧平民們的死活，反而要給巴特魯城增加龐大的難以承受的負擔。父親大人如果仍然在的話，只怕會第一個斥責他。”
隆利伯爵明確的回答讓許亦明白了他爲什麼要做出這樣絕對會震驚所有人的選擇，卻讓許亦也陷入了爲難之中。
這幾天和隆利伯爵在巴特魯城內外到處走動，自然不是遊玩，而是在隆利伯爵的帶領下對巴特魯城內外的環境做了一個詳細的考察。
在這幾天內，許亦發現巴特魯城不愧是東北行省最貧窮的城市，不要說城外的大多數普通農民都像老哈爾一家一樣，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都無法解決，就算是城內家庭條件稍微好一些的居民，同樣也只能是勉強度日。
不要說和現在已經高速發展富裕起來的邦塔城相比，就算和許亦到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無法相提並論。
許亦當然希望能夠憑藉新飛商會的投資，從而帶動巴特魯城發展，改善這些貧窮的人們的生活。
但是這樣做的話，不僅隆利伯爵會面臨很嚴重的問題，許亦自己也同樣會面臨困難。
艾瑞克王子殿下一方會認爲隆利伯爵是背叛，卻也同樣會認爲新飛商會這樣做完全是在對他們的挑釁甚至是挑戰。
真要這樣做的話，將極有可能打破目前艾瑞克王子殿下一方和瑟維尼王女殿下一方脆弱的平衡，讓原本還勉強算是和平共處的雙方真正對立起來。
許亦承擔不起讓蘭帕裡王國分裂的重任，所以他無法輕鬆地答應隆利伯爵，只能告訴隆利伯爵他會考慮，給他留下一線希望而已。
至於具體要不要答應這樣做，許亦必須回到邦塔城和瑟維尼王女殿下好好商議才行。
這件事情，已經不只是新飛商會一家商會的事情。
隆利伯爵自然知道許亦的顧慮，也沒有硬逼着許亦立即同意，反而更加熱情地招待新飛商會一行，充分體現出了他的誠意。
只不過在臨走送行的時候，隆利伯爵的眼神卻讓許亦感覺到有些難以招架。
想到這裡，許亦禁不住再次苦笑一聲。
如果蘭帕裡十三世沒有生出這麼多子女該多好，或者他乾脆直接確定其中一個成爲王位繼承人多好，這樣大家就不用爲了一個王位互相爭鬥，從而平白消耗蘭帕裡王國的國力。
現在蘭帕裡王國內的形勢變成這樣，他這個國王其實應當揹負首要責任。
然而這麼長時間以來，國王陛下卻完全置身事外，既不做出任何最終決定，也沒有表現出偏向哪一方的態度。
就好像……他根本是故意想讓事情變成這副樣子似的。
這個國王陛下，到底是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