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 王二讓唐星去洗碗。他不幹就我幹,活總要有人做,唐星沒說什麼, 老實巴交地起身收拾。
我在客廳裡擦桌子, 王二鑽進了廚房, 不知道同他說些什麼, 兩人出來時, 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忽然覺得很好笑,我擦着桌子就笑了出來,擡頭不經意間眼神掠過兩人, 一個比一個愣,像呆頭鵝。
唐星扭頭瞪王二, “你看什麼?”
王二冷笑, “你又看什麼?”
“你不準看球球!”
“好笑了, 你在他身上蓋戳了麼,就不準別人看。”
“誰跟你說我沒蓋戳?我現在蓋一個給你看。”
“你敢!”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兩個平日裡看着脾氣都很好商量的人,碰在一起就像點着的炮仗,炸得不行。我自動把他們帶入吵架的小情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轉身去了客房收拾牀鋪。
後來我還是和唐星一個屋, 主要怕他哭, 上次狐狸精事件, 它整整在陽臺上嗷嗷嚎了三天, 害我被鄰居打市長熱線投訴到死, 那種魔音灌鬧的恐怖經歷我再也不想體驗。嗯,我纔不承認是因爲沒他陪**睡不着。
王二知道我和唐星睡一起後, 臉上就佈滿了烏雲,他搬了一張行軍牀過來要放房間裡,我說不用,兩人擠擠就行,他聽見臉色又黑了一層。
唐星破天荒地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笑臉,頗賤。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店鋪踩點,不在市中心但也不偏僻,附近有個體育館,經常有明星來開演唱會,再坐幾站公交就有寺廟,信衆也多,時間久了不怕沒生意。花了一星期時間簡單裝修了下,期間又聯繫了老道士唐懷,得知業內找我的熱潮還沒過去,舞陽鎮每天都有人打聽我的去向,於是決定拋棄原有的楚氏門人名號,改用真名林啾,算是重新開始。
而我萬萬沒想到,接的第一單生意,居然是王二的。先前說過,他祖上是馬背將軍。小六壬又被叫做“馬前課”,是諸葛亮在軍隊打仗前測吉凶的占卜術。因此他特別信小六壬,知道我精通,擅長以此找東西,恰逢家中有人走丟,就來麻煩我了。
“這我姐,王一帆。走丟的是我的小外甥,王碧雲。這是他照片和生辰八字。你幫我算算他在哪裡。”王二把一疊資料放我面前。我沒拿,讓唐星帶王一帆去大堂喝茶,只剩我和王二兩人時,我說:“走丟了就報警啊。我只找丟失的寵物,沒找過人!”
“報了!還沒有線索。你的能力我清楚,給我算一卦,一年租金免費!”
我不是因爲這幾塊錢才幫他占卜,而是他眉宇間縈繞不去的憂慮,讓我想到了外面坐着的女人,神色同樣悽楚悲傷,一定是凶多吉少,他們才寄希望於神佛。
我問,“走丟幾天了?
“兩天。”
“在哪裡走丟?”
“恆河商場。”
這次我沒用時間起卦,而是讓王一帆報了幾個數字給我。尋找走失的人,以親人第一直覺報的隨機數字起卦測算,結果會比較準確。
她張口道:“6,3,6。”
我左手掐指算起來,三個數分別對應:空亡,留連,大安。
“怎麼樣?”
“三個卦代表起因、經過、現在,空亡是最兇的卦,你們也清楚什麼意思。留連有欺騙的含義。孩子是被騙走的,而這個始作俑者,一開始就不想讓他活着。落宮在大安,目前孩子還在。”
王一帆臉色慘白,馬上問我在哪裡。
“留連表示北方、水,孩子在恆河大廈以北,靠近水的地方待過,假設這是地點b。大安表示東方、木,他現在可能位於b的東面,有樹木的地方。”
王二馬上把我的測算結果告知了警方,只說是羣衆提供的一條線索,讓他們往北找找。
我總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一般而言,騙孩子的大多是柺子,謀財的,像這樣一上來就害命實屬少數,難道是仇家?
我把這個分析給王一帆說了,她眼睛睜大了些,眼裡卻沒有太多的驚訝,我心裡更加懷疑了,問“既然孩子在商場走丟,你們沒查監控嗎?”
“查了。”
“沒有可疑人?”
“有。但是他戴着帽子,看不清楚臉。”
“如果是仇人的話,只看背影也會有點熟悉吧?你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嫌疑人?”
王二道,“我姐待人大方,一向以和爲貴,沒有什麼仇家。”
王一帆卻揪緊了皮包帶子,過了半晌,說:“有一個。”
鄰居有個孩子和王碧雲同齡,兩人是很要好的玩伴。半年前的暑假,兩人去湖邊釣魚。天氣太熱,下水游泳,結果淹死了一個。打那之後,鄰居就搬走了。
“那對夫妻走的時候,陰陽怪氣的,對我家云云說,棟棟怕孤單,你們兩個這麼要好,我送你下去陪他好不好?云云怕得好幾天沒睡覺,一閉眼就哭,說看見棟棟的爸爸要掐他……”
王一帆哭得淚如雨下,王二聽得火冒三丈,“是,孩子沒了,去地底下怕他孤單,人之常情,但正常的操作是什麼?是燒個紙人玩伴下去陪他,不是拉個活人墊背!”
我心想,對方大概還活在封建時代,讓活人殉葬。傳統玄學爲什麼傳承不下去,幾次遭遇天災人禍,這是老天的告誡,陋習迷信要不得。
唐星道:“這麼疼兒子,怕他在底下受欺負,怎麼不自己下去陪他?”
我欲言又止,想了想沒開口。
不要挑戰人性,會滿盤皆輸。
所幸警方效率很高,得到嫌疑人線索後,火速展開調查,在恆河大廈以北100公里的水庫監控視頻裡發現了鄰居蹤影。而水庫東面有座林山。搜救了一天一夜,在山上一間小木屋裡找到了被餵食安眠藥的王碧雲。小男孩身體素質好,堅持了多天,仍有生命跡象。後來做筆錄時,得知罪犯不馬上殺王碧雲,是想等過幾天他兒子生日,把王碧雲當作禮物送給對方。
事情結束後,王家送了一套公寓給我,我沒有推辭。我是個俗人,怕承擔因果。法不空出,一套房換王家一個嫡孫,只少不多。後來,到底還是受些影響,昏昏沉沉的,說不出哪裡不舒服,過了半個月纔好。
唐星收拾店鋪的時候,看到了櫃檯上的牛皮袋,是王碧雲的資料,我一直沒拆開看。
他拿過來,我隨手翻了幾張,當看到對方照片時,心漏跳一拍。
七八歲的男孩,大大的眼睛,像極了夢中那雙充滿祈求的眼……
我把之前做的夢告訴唐星,他想了想,說:“可能是王碧雲的魂魄逃了出來,也可能是王家的祖宗在向你求救。”
“爲什麼夢裡面的卦象和現實不一致?”
“夢裡,你在哪裡?”
“我在舞陽大道。”
“對,而你現在不在那,並且起卦的方式也變了。因緣際會下,你來到這裡,趕在了夢中慘案發生前,遇見求助者。所以卦象變了,結果變了。”
他朝我齜牙,“上天自有安排。”
我沉默了一會,望着陰雨濛濛的街,問,“你的信仰是什麼?神明嗎。”
唐星道,“不。我從不燒香拜佛、求神問卜。並不是鬼神才能做信仰,那叫迷信。蠻荒時代開創智慧的先賢聖祖,天災人禍不屈不折的錚錚傲骨,予我有恩不負星辰的肝膽相報,這些都是我的信仰。”
“有了信仰就有希望,心裡就有一把火在燒,熱血不涼就不會死。”他彎着眼笑,深情溫柔,
“現在,我的信仰又多了一個你。”
“啊。”他學電視裡的西子捧心,嬌柔做作,“我真是好愛好愛你。”
“我的球球呦!”
我面無表情,心無波瀾,甚至以這樣的表情相對:= = 。
“嚶嚶嚶,渣受!”他變做小老虎,把臉埋進肉墊裡,嗷嗷不停。
我湊過去,親了親它的小腦袋。
我天生倨傲,不信鬼神,如蜉蝣寄於人間,卻有幸得他相伴。心中早已暗自承諾,只要他在,我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