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擔麪真名叫做熊丹丹, 23歲,重點高校畢業,老家位於H市的“東北三區”之一, 一座山青水秀又偏遠的小山區。
由於要等單位的面試結果, 她在西印茶舍住下了。
忘了提, 老闆娘嫁了個本地土豪, 房產一大把, 她本人愛喝茶,便在寸金寸土的景區附近開了連鎖茶樓與民宿。
老闆娘漂亮又好客,熊丹丹與她一見如故, 平日沒什麼事就下樓打雜。
她幹活利落不愛叫苦,自然得人眼緣。老闆娘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若是單位沒有錄用她, 她可以留在茶樓裡當個二掌櫃。
大約是一語成讖, 過了兩星期傳來消息,丹丹未被錄取。
準備睡午覺的時候, 老闆娘拎着茶點過來跟我嘮嗑,說丹丹意志消沉,讓她有些擔心。
熊丹丹應聘的那個崗位,筆試考了第一名,面試也發揮出色, 照理十拿九穩的, 不知怎麼就名落孫山了。小姑娘剛出校園, 還沒受過這樣的打擊, 一時間緩不過來,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快要成仙了。
我嚼着桂花糕, 瞥了唐星一眼,要不怎麼說男人的心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呢,最愛的作者大大萎靡不振,他竟然視若無睹,還津津有味地看《喜洋洋》。
吃完茶點,我洗洗手,給熊丹丹起了一卦。代表求職的宮位落了一個玄武神龜。這不是什麼吉兆,玄武在小六壬裡有“小人”、“曖昧”、“陰私”的意思,這卦的象代指小人暗藏。應該是有人走關係,把她的工作截胡了。
我告訴老闆娘,她翻了好大的白眼,這在她看來不過是一樁很小的事情,“要不怎麼說是未經風雨的花朵呢,讓姐姐好好教她做人。”
老闆娘扭着水蛇腰走了,以我的名義把熊丹丹騙下樓,兩姐妹促膝長談好半晌。
“你知道你男神是個算命的嗎?”
“啊?”
“生意很火爆的喲。”
“哦?”
“你現在覺得自己天下獨一份倒黴,那每天排着隊讓他相命的又算什麼呢?”
“……”
熊丹丹說不上來,她愕然了,不知是驚訝我的職業,還是驚歎老闆娘的話術。
老闆娘輕搖團扇,“人吶,不覺得痛苦,又怎麼會四處求神問卜?到他那裡抽籤算命的,各有各的不幸。你還不是最可憐的,有沒有安慰?”
熊丹丹一愣一愣的,“好像是稍微輕鬆了一點。”
“對啊。你男神說了,你只是時運不濟。也就是俗話說的,運氣不好。”
“那怎麼才能改運呢?”
“多笑笑。”
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這句話不是沒道理的。自然界遵循能量守恆定理,想要消除負面能量,自然要積極地吸收正面能量。然而明白道理的人很多,實踐的卻很少。
所謂相由心生,心情又影響面相,想不通便愁眉不展,一臉憂容氣運就越來越低,因此陷入一個惡性循環。這個時候,流年不利時運不濟,天也克你,地也克你,友不相幫,若是連親人也對你敷衍塞責,那麼此人多半會了無生趣。
“陷入逆境中,沒人幫你時,就真的要靠自己。等徹底走出來後,回頭一看,會“嘿”的一聲,什麼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然後覺得自己好了不起。”
她敲開熊丹丹的門,語重心長地勸了一番,最後輕飄飄的落下一句話,
“人的一生那麼長,眼前的不順只是短暫的,更難熬的在後頭呢。”
一碗毒雞湯把小姑娘灌得懷疑人生,差點想回爐再造。
不過毒舌也有毒舌的好處,兩人湊一塊嘰嘰喳喳用盡所學惡毒的話,一同詛咒那躲在暗處的“小人龜”,口乾舌燥再來一碗解渴新茶,便什麼煩惱都沒了。
所以說啊,人有的時候,要學會解壓。
晚上老闆娘請客吃粵菜,算是安慰這個投緣的小妹妹。唐星其實不大吃的來外面的東西,每次外食回來,腸胃都得難受一陣。曾讓我產生一種錯覺,他或許如小說裡的神仙真人飲風吸露,又或許,只能吃我做的。
但老闆娘的面子,無論如何都是要給的。去酒樓前,我給他煮了一碗泡麪讓他墊肚子,等到那邊的時候,意思意思喝幾口茶就行了。
席上,老闆娘問熊丹丹有什麼打算。小姑娘摘了眼鏡擦鏡片,面容清秀白淨,眼皮微腫,故作瀟灑地聳聳肩,“繼續投簡歷唄,還能餓死不成麼?”
老闆娘笑道:“如果你打算定居在這裡,可以先在茶舍過渡,等找到合適的工作再走。”
她自然沒有推辭。
正如唐星所言,這顆藍色星球有60億人,而我們能夠相遇又坐在一起吃飯的概率是多少?一切都是因緣天定,冥冥中自有安排。
我也爲這“網友面基”的緣分,送給她幾句判語。
“此格生來好自在,一身衣食總無虧,東南西北到處遊,防禦小人跟頭栽。”
她生就一副鹿骨,悠悠遊遊,衣食無缺,但天生易招小人相害。除了讓她別太相信人,便是要管住嘴。有時候,一句無心的玩笑話,會被有心人放大不知多少倍。
她頻頻點頭,也自覺過去的一些行爲不當,以茶代酒敬我一杯,對我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一個勁地追問我,師承何門何派,會不會打殭屍捉怪獸。
“無門無派,不善驅邪。”
她瞪圓眼睛,“那你看着好像很厲害?”
我不謙虛也不驕傲,受下她這杯茶,喝罷道:“自學成才。”
正好上了一盤招牌滷雞爪,老闆娘夾了一隻給她,“吃菜吃菜!”
我嚐了一口,沒那麼合嘴,便放進了唐星碗裡。他動筷夾起,慢慢咀嚼吃掉了。
“其實上次見面我就想說了”。熊丹丹腮幫子鼓鼓的,用雞爪指着我們,“你們兩個是一對吧?”
我搖搖頭。
“別騙我了,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熊丹丹的雞爪指向唐星,“一晚上他幾乎都在喝茶,沒動菜一口。而你吃剩的扔他碗裡,他卻可以自然而然地吃下。在家裡,也就我爸會吃我媽的剩飯!”
“……”
我忍住沒說,心想:你要是養了寵物,就不會見怪了。
可我心裡也知,我與身側之人,絕非寵物或是朋友一詞可以代替。
我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是族中嫡系,一出生便備受尊敬。兒時不怎麼頑皮,少爺病卻也有一堆,這也不吃那也挑嘴,稍不合心意,便摔砸地。
可任何嬌生慣養出來的金貴毛病,苦上一陣子,就不藥而癒了。
我不想贅述,雪崩族滅之後,我過的如何;也不想過多與人談論,下山之後,我和唐星怎樣生活。
即使再怎麼暗無天日,我們也都還活着。這就很好。
我對他,他對我,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簡單的一兩個字句能夠概括。
我只知道,我沒了他不行,他沒了我,也是不行的。
神秘莫測的小老虎從天而降,陪我走過那麼一段刻骨的日子,哪怕有天忽然人間蒸發,天南地北,我也會去尋他。
吃罷飯,各回各家。
我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腿腳發軟。
唐星湊過來,小聲地說,“球球,我揹你回去好不好?”
他知道我脾氣差,兩個男人摟摟抱抱不成體統,人多的時候怕我拒絕,便挑了路上沒人的時候,見我困得站也站不住,就蹲到我面前,把我背了起來。
夜光如水,一川星河,璀璨生輝。
我微微擡頭,月似銀盤,想是中秋快到了。
“最近我總是做噩夢。”
我明明沒有喝酒,眼下說話卻有些醉醺醺的,“我夢到你走了。”
“也沒告訴我去哪,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但我總覺得,你不會來了。”
唐星奇怪地問:“沒有你,我去哪裡呀?”
“去你該去的地方。”
“你在哪裡,哪裡就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咧開嘴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又伸手摸摸他的頭,“這麼嬌貴挑食,你小時候一定也是個錦衣玉食的少爺。”
那麼苦的日子,都沒磨掉他全部的少爺脾性,可見他曾經,的確是奢靡浪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
“唐小公子,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唐星眯起眼睛笑,彎彎得像月牙,“是你,不委屈。”
我翹了翹嘴角,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夢裡面,回到了下山那年的中秋。正是我瘋狂給人摸骨算命的時候。猶記那天,走了好遠的山路,去另一個村子給人摸骨,明明摸出是個心地不善的,卻因豐厚的報酬,點明瞭他近期將臨的生死關。
揣了滿當當的銅板,我踩着崎嶇的山路回去。可哪想這筆錢還沒焐熱,就遺失半路。具體怎麼丟的也不清楚,總之到家就沒了。夜裡還發起高燒,一陣冷一陣熱,面色青白,比電視裡的殭屍還恐怖幾分。
唐星嚇壞了,勉強化出個人樣,揹我去找醫生。他那時受傷嚴重,難以維持人形,沒一會就變回小老虎。“噗通”一聲,我摔在地上,金星直冒;它被我壓在身下,胃都快吐出來。
他平常總愛撒嬌裝哭,這會臨了生離死別,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我渾身難受,像是有把刀在切割骨頭,估計着,是承了那人的果報。肯定老天爺看不慣我這是非不分的惡劣行徑,要把我收走了。
用盡全力翻身,露出半死不活的小老虎,手指點點他的腦袋,笑着說:“走吧,去你來的地方。”
我從沒趕過他,他大概也知道這次很難撐過去,紅了眼睛,語無倫次的,“我本來就是要死的,我本來早就死了。可是答應過要護你,我不可以走的!”
“我可沒說過這種話。”
“我答應過他的,不行的。我不會走的!”
他掙扎着,努力化做人形,身上都滲出了血,我猜他也同我一樣,此刻疼痛難當。我眼角沾了些溼氣,朝天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次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
他大概是不知道,溺水的旅人,有多渴望那根救命稻草。
他應了一聲,費力抱起我。
意識模糊了一陣,再次清醒過來時,耳邊充斥着罵罵咧咧的聲音,是老道士下夜班回來了。
“昨天你生病,今天他生病,你們輪流玩我啊?”
“給他治!”
唐星很生氣,像一頭暴怒的雄獅,眼裡赤**裸**裸的狠意。
老道士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馬不停蹄地給我打針。
大概是老天還不想收走老道士,第二天我便退燒了,只人還有點虛。但唐星也沒好到哪裡去,身上長好的傷口又裂了開來,血肉模糊,滲人的恨。
我問他,這一身花花綠綠,到底怎麼弄的。
他只說,救人。
救誰?
他不答。
我又問,這麼大陣仗,救了挺多人吧?
就一個。
只能一個。
其他人呢?
藏起來了。
我不知所云地問,他雲山霧罩地答。
我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岔開話題道:“書上講:男怕行運早。年少時走大運,鮮衣怒馬千金狐裘,不知內斂,揮霍無度;一旦中年走了歹運,便一蹶不振,窮困潦倒,顛沛一生。
“所以對於男人來講,少時歷經磨難,鍛鍊心性,等好運來了,一次抓住時機,便風生水起。”
我摸摸他的頭,“接下來迎接我們的,將是絢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