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後,綺凰仍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誰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會醒,但好在情況並無大礙,甦醒只是時間問題。這幾日,啓零將她安置在東側,鮮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蹤,甚至令裳邵坤一行人。而這一切的目的,自然是爲了護她周全。
然而,比起綺凰的身體狀況,啓零更擔心另外一件事。
翌日,老頑童受魔君命令被召到東側後殿,一路上憂心忡忡,忐忑不安。
來魔界還沒瀟灑幾日,怎麼就被找上事了?
進了後殿大門,那接引之人也應聲退了下去,徒留老頑童一人面對魔君。雖說這後殿內金碧輝煌,相當宏偉,但此時此刻四下再無其他人,難免顯得空寂。
定睛望去,那高高在上的魔君慵懶的坐在主座前,一手手肘靠着案桌,四指背微微撐頭,一手握着折文,目不轉睛,神情相當嚴肅認真。見他這樣子,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已經來了,老頑童一時有幾分尷尬,不知該不該出聲。
此時,啓零慵懶開口,道:“既然來了,就別愣着了,上來吧。”
“上......上來?”老頑童又一陣忐忑,“這恐怕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怕我吃了你?”啓零放下手中折文,微微直了直身子,言語中多了幾分嚴肅和不耐煩,朝老頑童再一次下令。
老頑童無奈,只能戰戰兢兢撞着膽子朝啓零緩步前行。待到了那案桌之前,啓零又仰起頭,將眼神轉向案桌,示意他順着視線望去。
這時,他才發覺這案桌上,竟擺着一件再熟悉不過的物件——當初自己費盡心血造的指環。只是,如今再見,竟已是碎成了兩邊。
老頑童一時激動,心痛不已的托起那兩瓣殘渣,哭嚎道:“這這這......這是哪個天煞的毀了我的好寶貝。”
想當初自己爲了鑄造這一枚指環,花費了七七四十九天,夜以繼日,時時刻刻都不敢閤眼。
雖說老頑童素來不喜被人逼迫鑄兵造器,可真要動起手來,對每一件兵器都像對自己的孩子一般,費盡心血悉心照料。而這幾枚指環,從工藝、器材,以及他所花費的心力來說,都可以說是老頑童此生最爲滿意的成就,如今被毀,讓他如何能不心疼?
“定是那丫頭,我找她去,真是氣死老夫了!”老頑童心酸不已,小心翼翼的收起指環的殘件。這指環一直在那個丫頭手裡,如今被毀,一定是她所爲。
誰料此時,啓零開口,坦率道:“是我乾的。”
老頑童瞬間怔住了,怒火瞬間被澆滅了大半,雖是惋惜不已,卻也不敢對魔君有過多的指責,只吞聲道:“魔君殿下,您可知這指環是什麼樣的寶貝啊......怎麼說毀就毀了呢。”
若說以前,啓零自負傲岸,不論是對是錯,誰也不敢對他有哪怕一絲絲指責,但綺凰的出現,卻潛移默化的在影響着他,讓他不再像從前那般專制自我。
啓零一直明白,衆人怕他、敬他,對他的所作所爲唯唯諾諾,不過是因爲他強大到讓他們害怕罷了。啓零深知,拋開魔君這層身份,他不過是一個狠毒陰險的小人罷了。
但正因爲啓零知道自己是個小人,所以當那一束本不該出現的光毫無徵兆的降臨在在他的生命裡,他自然是要竭盡全力去握住的。
“意外罷了。我知你指環被毀一時心生悲痛,此事過錯在我,放心,我定會補償你。不過,不是現在,我且問你,你能不能再造一枚指環出來?越快越好。”
什麼,再造一枚指環?還越快越好。說得挺輕鬆,但這根本就是完全沒可能的事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老頑童也不敢得罪啓零,只萬分爲難道:“魔君殿下,您這可就過分了。重點不是我能不能再造一枚,而是我拿什麼造。我就直接跟您說了吧,這指環的材質可是千年的玄鐵,當初造這枚指環的目的就是爲了鎮壓真火。三界就這麼一塊玄鐵,這一塊就這麼造了三枚指環。如今一枚被毀,您讓我上哪再去給您找塊玄鐵?”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啓零皺眉。
老頑童說得這些他早便料到了,玄鐵屬性極陰,能鎮壓真火是真,也正因如此,才能封住綺凰的真身,如今指環被毀,她的真身怕是藏不住了。而三界就這麼一塊玄鐵,也是真。
當日那齣戲,本是爲了試探綺凰的心意,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若是綺凰現了真身,在魔界更是舉步維艱。難道,他要關她一輩子嗎?
綺凰生性如火,只怕不會甘於禁錮。
“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半晌,老頑童猶豫着開口,眼神躲閃,似乎在爲難該不該說出心中所想之事。
啓零聞言,忙接話道:“什麼?”
老頑童欲言又止,反覆幾次,最終低沉開口,長嘆一口氣,道:“這玄鐵能鎮真火,不過是因爲其屬性極其陰寒,二者相剋。玄鐵沒了無甚要緊,只要能找到第二件至陰寶物,將其寒氣附着於普通鐵材之上,移花接木,造出第二枚指環,也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如此,爲何不早說?我魔界浮華宮月區,多得是至陰之物,隨你取用。”啓零見事情有了希望,也多了幾分放鬆。
誰知老頑童聞言絲毫不爲所動,似乎還有什麼事情在困擾着他,半晌,才又道:“殿下,您魔界浮華宮裡的寶貝,頂多算個‘極陰’,哪稱的上是‘至陰’。千百年來,能稱的上是‘至陰’的,唯二。其中之一便是那塊玄鐵,另外一件......”
“另外一件是什麼?但說無妨。”啓零霸然接話。不論這第二件至陰之物在哪,是什麼,只要他想要,便一定要奪到手。
雖說啓零下了如此命令,但老頑童心中依舊萬分忐忑,畢竟這物件確實有別於一般寶貝,非同小可。
啓零見老頑童這副猶豫忸怩模樣,有幾分不耐煩,沉着臉,道:“需要我求你開口嗎?”
“不敢不敢,”老頑童連連擺手,長嘆一口氣,萬般無奈道,“殿下,這可是您要我說的。這第二件至陰之物,便是您的血骨。”
“什麼?”啓零輕呼一聲,似乎萬般疑惑。他算是明白了,爲何這老頭方纔這般爲難。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也沒什麼隱瞞的必要了,老頑童索性全盤托出,道:“您是金蟒真身,血骨是難得一見的陰寶,論起‘至陰’來,這玄鐵算的上什麼。若能取您幾分鮮血,我再以其煉化鐵材,再造一枚指環,不過是小菜一碟。”
“既然如此,那便動手。這血,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啓零言辭相當慷慨。
老頑童繼續道:“殿下,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如何不簡單?”不過是區區取血小事罷了,他還真不放在心上。
“用普通法子取出來的血,包括您平日裡負傷流的血,都不過是死血。雖也有些成效,但未必顯著。唯有用那七針取血法取出來的血,纔是最純粹的。”
啓零的臉上並無一絲懼色,微微仰頭,慵懶睥睨一眼,道:“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能在這幾日內再造出一枚指環來,我都會配合你。”
老頑童拍拍大腿,焦急爲難道:“殿下,您還是想好了再做決定吧。這七針取血法可不是說着玩的。受針者會大損修爲不說,還要遭受極其殘忍的折磨。此法相當偏門,要用六根銀針,分別扎進您的額心、鎖骨間、兩側琵琶骨、左右兩食指間。施第一針時,受者未必能有所感觸,但第二針扎入鎖骨中心時,血脈封流,極其痛苦,更別談接下來琵琶骨處的兩針。我相信您肯定聽說過‘穿骨之刑’,也肯定知道這‘骨’指的就是琵琶骨。用於懲罰犯人的法子用於取血,已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卻還要忍着繼續受最後兩針,其中痛苦豈是常人能忍受得住的?”
“‘豈是常人能忍受得住的’,”啓零低聲重複了一句,不懷好意的一笑,“我聽你這話說得怎麼像是在嘲諷我。”
見他這般風輕雲淡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把老頑童的話放在心上。
“是是是,殿下,是我失言了。可您要知道,這七針取血術真不是兒戲。”老頑童極力勸阻道。
啓零並不爲之所動,言語唯有一絲不安,似乎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低喃了一句:“七針取血法?這好像才六針啊。”
老頑童解釋道:“是六針沒錯。這第七針是多少人受不住折磨,求着施針人一針封其頂,自盡而亡,因此才得名‘七針取血法’。這古法成效顯著,卻過於歹毒,才被封了門路。也難怪殿下您沒有聽說過。”
“你倒不必管我有沒有聽說過,只需做足準備取血。”
啓零說這話的時候,臉色的神色輕鬆的違和,與老頑童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彷彿二人談及的不是同一件事,又彷彿將被取血之人是老頑童自己,而不是啓零。
“唉......”老頑童見啓零態度堅決,也只能無奈應承,垂首道,“殿下,您可想好了,這是您非要我這麼做的,到時出了什麼事可千萬別賴在我老頑童身上。”
啓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不會追究你。”
“好吧,”老頑童這才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隨後又道,“不過您與那丫頭到底是什麼關係啊,您爲何要爲了她如此這般啊。”
啓零狡黠一笑,淡然道:“這你不用管。我就是要讓她欠着我、記着我,對我心生愧疚,忘不掉我。”
話已至此,老頑童便開始準備施針之事。
此事是瞞着衆人的,就連夜煥都不曾耳聞,所以當日現場,唯有老頑童與啓零二人。敢如此大膽,啓零自然是篤定,騙他,這老頭是不敢的,而且,他相信自己完全能受住痛苦。
啓零直立上身冥坐,老頑童面色沉重,似乎相當緊張,啓零甚至能感知到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閉眼調侃了一句:“老頭,你行不行啊,這萬一我受住了,你卻被嚇死了,誰來替我造指環?”
“哎喲,殿下,您可別說笑了。我老頑童這心現在都快吊到嗓子眼了。”老頑童額頭冷汗涔涔。
雖說這七針取血法對銀針、對施針者的要求都相當的低,卻是最考驗受針者的意志的,若是啓零出了事,三界只怕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啓零也不再多言,任由老頑童動手扎針。
果真如他所言,額心一針剛扎入的時候,是沒有任何痛苦的,反倒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讓啓零的身心相當放鬆。
當第二針扎進鎖骨中心時,啓零突然明白所謂的“血脈封流”是什麼意思,彼時,他只覺得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包圍,整個身子像是在沉沉的往下墜,而意識也開始混沌模糊。
隨後,他開始感知到第三、四針扎進血骨。頓時,疼痛感讓啓零的意識開始無比清晰起來,身上每一分每一寸似乎都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直到裂開,反反覆覆周而復始。這種感覺根本不像是被銀針扎進皮膚,而像是有什麼東西想從他體內迸裂而出。
他快喘不上氣了。那種尖銳、強勢的疼痛感是他先前從未體會過的。
啓零的額頭、後背開始滲出汗珠,卻依然不動聲色。此時此刻,他再次感知到第五、六兩針也扎進指間了。
一時間,血液倒流,啓零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甚至開始出現幻覺。而後,宛如萬劍穿心一般,心口開始發熱,似乎要將自己灼燒殆盡。
他突然在想,值得嗎。爲了她,值得嗎。
六針已過,老頑童如釋重負,抽出指間兩針,霎時,幾滴晶透的鮮紅血液從指間針眼處流出。彼時啓零全身的血液冷到極致,待思緒回神他已是知曉這場折磨終於結束了。
他終於明白,爲何有人會在施針時請求第七針封頂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