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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萌的母親萍到自由市場買了一籃子菜回到家裡,發現萌還在矇頭大睡。這時,已是上午十點左右的樣子,太陽透過窗戶將陽光照在萌的臉上。在她的腹部,有那隻花貓趴在上面,隨着萌的呼吸,貓的身體忽高忽低。在萌的腳下,有兩本書角翻卷的言情小說。

萍將菜籃放在門廳裡,然後一隻手扶着門框,一隻手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深深地喘着粗氣。萍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就像一根朽木支撐着一塊石板,轟然倒塌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萌的房間不大,不到10個平方米,一張單人牀佔據了房間的大部,那張梳妝檯擺在靠門的位置,在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國內國外電影明星體育明星港臺歌星的照片,清一色的男性。這裡面有剛強的漢子,也有奶油小生,史泰龍的槍口正對着萌的腦門,使人產生了萬一史先生不小心走火,萌就會沒命了的感覺。最大的招貼畫是美國拳擊明星泰森的,他的胳膊如同一根粗粗的麻繩,黑皮下的肌肉像是要爆裂出來,在他的嘴角,萌不知何時將一支抽過的煙巴兒沾到了上面。

萌睡得很香,好像還在做着夢。經過一夜在牀上的翻滾,手指無意的塗抹,她嘴脣上的口紅已經漫延到整個嘴巴,就像一隻要爛掉的西紅柿;黑黑的眼影已經突破了原有的界限,形如國寶熊貓的眼睛,使人聯想起諸如怎樣保護熊貓之類的重大課題。

萍就這麼扶門而立着,萌房間裡的一切她都不忍心去看。但是,她比誰都明白,躲是躲不過的,就像走在獨木橋上,迎面跑過來了一隻狼。對於女兒,萍已毫無辦法。萌沒有得到過父愛,而母愛她也拒絕了。萌上過幼兒師範,畢業後分到一家國有大企業的幼兒園。但是,萌根本就不愛孩子,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討厭孩子。於是,她上班不久就辭職了。從此以後,她晝伏夜出,花枝招展地出去,精疲力竭地回來。有時,竟然一夜不歸。作爲一個走過人生多半路程的女人,萍猜得出女兒在外面做些什麼。萍常常想,這是誰的過錯?誰又能挽救自己的女兒?

最先發現萍的眼淚順頰而下的不是萍自己,更不是萌,而是那隻花貓。花貓從萌的腹部跳下來,跑到萍的腳前,tian着水泥地上的淚水時,萍纔看到自己的眼淚正一滴滴地落在貓的頭上。

萌是被母親的哭聲驚醒的。聽到母親的哭聲,萌睜開眼首先是尋找父親王二。

王二不在家,萌知道,這時他正在護城河邊釣魚,一隻破爛草帽扣在他的頭上,有一撮頭髮穿過帽頂的洞口沖天而立着。

萌終於坐了起來,母親不停地顫抖着的雙手叫她不得不下牀將母親扶到門廳的沙發裡。

“萌萌,”萍呆呆地望着轉身欲走的萌,說,“你就不能陪媽坐一會兒?”

萌回過頭來,她再次看到了母親空洞陰森的眼。驀地,她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地上。

萍的背緊緊地靠在沙發上,花貓就臥在她的腿上。

“萌萌,媽讓你坐下。”萍拍打着花貓的背,說。

母親從沒有過的不容不從的口氣,使萌感到今天的不同尋常。她搬來一把摺疊椅,在離母親一步遠的地方坐下來。

萍的目光看着窗外。窗外的陽光很好,也沒有風,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高聳入雲已不再冒煙的大煙筒。在煙筒的最頂部,有一個喜鵲用草木搭起來的的窩。現在,正有一對喜鵲在窩前飛翔,幾隻嗷嗷待哺的小喜鵲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吱吱地叫着。這是萍曾經工作過的工廠。

萍有時想,她一生中最大的過錯是不該到這家工廠來上班。

幾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二十三歲的萍從省技校畢業來到這家工廠當技術員。那時的萍正青春年少,長着一張人見人愛的娃娃臉。她的皮膚極白,眼睛也很大,濃密的頭髮近乎於棕色。許多同廠的小夥子對她都垂涎三尺,有人還給她起了個綽號,小俄羅斯。她刻苦好學,是個文學愛好者,已在市報上發表過幾篇散文。

最對萍感興趣的是二車間一個叫王二的車工。王二其貌不揚,還是個兔嘴,張嘴笑的時候,他的嘴就成了一個三角形。他對工作也不認真,他車出的零件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但是,這不能成爲剝奪他愛戀萍的權力的條件。人人都可以愛人,人人也可以被愛。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在他向萍發出十多封求愛信都遭到拒絕之後,他產生了一個鋌而走險的念頭:在萍下夜班的時候,尾隨其後,向她當面求愛,如果再被拒絕就用暴力將她佔有,生米作成熟飯,她就成他的人了。王二同時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被萍告發了,既使坐上幾年大牢也是值得的。

那是個仲秋的夜晚,人們剛吃了月餅,月亮還很圓很圓。萍下了夜班出現一條林蔭小道上的時候,嘴裡還唱着歌。王二就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他的手裡拿着一個月餅,他家裡過中秋節時他的月餅沒捨得吃,他準備獻給萍。他想如果萍能把這個月餅吃了,他就成功了一半。萍的腳步聲和歌聲一齊傳來,手中的月餅散發着奇香,他忍不住伸出舌頭tian了下,又在上面印了個兔嘴。他的心緒開始激動起來,他在考慮着給萍獻月餅的時候是一條腿跪着還是兩條腿都跪着。

萍的腳步聲和歌聲越來越清晰,拐過那個彎兒她就會進入王二的視線。就在這時,王二聽到萍驚叫一聲,接着就有救命之聲傳來。王二馬上意識到,在這個花好月圓的晚上,有人和他不謀而合了。他跳出樹林,尋找萍發出救命聲的地方,他想他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