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看到李從軍出現在病房門口,趙笑坤馬上站起來,問他哪兒不舒服,是不是找大夫看看。李從軍連忙說不要緊,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喝多了,透透風就好了。

“那好吧,走,咱們到後面的花園裡聊聊。”趙笑坤摟着李從軍的肩膀說。

現在正是春風送暖的日子,迎春花開了,月季花也吐出了新芽。趙笑坤與李從軍一前一後地來到花園裡,在僻靜的一角坐下,誰也不說話,相互敬了一支菸,然後就悶頭抽着。

“你想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誰吧?”終於,趙笑坤說話了。

李從軍端坐的姿勢沒變,只是眼珠轉向了趙笑坤。李從軍知道,趙笑坤三歲失去雙親,是個孤兒,那麼,這個老太太是誰?但是,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違法別墅的拆除是否還要繼續,更重要的是,你趙笑坤現在是個什麼態度?你與宋凡平是種什麼關係?你與楊本業以及張歌又是一種什麼關係?這是李從軍最想知道的,卻是不敢開口問的。

“她是我的養母。”趙笑坤似乎在自言自語,“是她將我撫養成人,還供我上了大學,從我個人的感情上來講,她就是我親生的母親。”

“趙市長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李從軍附和道。

“是啊,你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雖不是己出,卻勝過自己親生的孩子。”說到這裡,趙笑坤的眼睛溼潤了,“她在老家病了,病入膏肓啊,卻不想告訴我,怕給我添麻煩,影響我的工作。可是,她只有一個孩子,又不在身邊,一個人在家裡凶多吉少啊。是當地政府把她病重的消息告訴我的,我纔派人把她接到了水城。”

李從軍的眼睛也有些潮溼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趙笑坤爲什麼要對他說這些事。

“是這樣,我明天就要去中央黨校學習了,是全國的一個省會城市市長培訓班,時間一個月。我本不想去,可是省裡點名讓我參加,說市長年底就要退休了……”趙笑坤繼續說。

“您接任市長?”李從軍聽到這裡,脫口問道。

話了出口,李從軍就覺得自己失言了。這不是他的做事風格,禍從口出,他一向謹小慎微。但是現在,他的思緒已經被各種正常與非正常的事件打亂了,也就是說,他急於瞭解的,趙笑坤卻藏而不露,不告訴他,他因此而心事重重,就亂了方寸。他覺得,趙笑坤的悄然改變,跑到另一根繩子上正是市長這個頭銜所致。有道是,無欲則剛,而此時趙笑坤的心態正好相反。

趙笑坤一怔說:“這是組織上的事。”

李從軍覺得,趙笑坤去中央黨校學習的事沒必要向他傳達,趙笑坤將他叫來肯定還有別有目的。那麼,是拆除違法別墅的事嗎?是停止還是繼續?趙笑坤對此事又隻字不提,他不提,李從軍就不能提,自己要是提了就是光着屁股串門,沒事找事。

“從軍啊,我們之間是上下級關係,不過,如果我的感覺沒有出現偏差的話,你一直把我當作一個朋友看待的,儘管你嘴上從來沒有說過。”趙笑坤說着,注視着李從軍的眼睛。

李從軍的目光沒有躲閃,坦然地與趙笑坤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而我器重你,重用你,並不是因爲這些,而是因爲你的才幹與品德。我這是用我的良心在說話。”

“謝謝您的厚愛。”李從軍淡然一笑說。

趙笑坤也笑了笑,繼續說道,“不瞞你說,你是我分管的下級幹部中,唯一一個沒有給我送過禮的人,你是另類,我欣賞的另類。所以,我也是把你當作朋友看待的。實話實說吧,與你這樣的人交朋友,我心裡纔會踏實,晚上才能睡得着覺啊。”

李從軍終於被趙笑坤的話感動了,淚珠在眼眶裡打轉:“趙市長,我……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不要這麼說。”趙笑坤揮了揮手說,“我今天叫你來,就是想你幫我辦點私事,也就是在我到黨校學習期間,幫我照顧一下我的養母。你知道,我家屬因爲孩子在原籍上重點高中,那個高中在全省的升學率一直名列前茅,他們一直沒到水城來,在水城我又沒有別的親人。”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李從軍騰地下站起來說:“趙市長,您放心地學習去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老太太的,如果您不反對,我讓我媳婦來照顧她老人家。”

“好,我也是這麼想的。論年齡,我得叫她嫂子,你和嫂子費心了。”趙笑坤說着,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牛皮信封,交給李從軍,“這是一萬塊錢,費用如果不夠,你先給我墊上。”

李從軍接過信封的一剎那,立刻想起了孫曉剛的那個牛皮信封,儘管他還是有些心驚肉跳,但是,趙笑坤對他的賞識與交心,已經讓他放棄了內心的追問與猜疑。

“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李從軍坦誠地說,“趙市長,今天晚上我給您餞行吧。”

趙笑坤猶豫了會兒說:“不瞞你說,咱們宋省長已經安排了,我推託不掉,咱們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宋省長?李從軍倒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肌肉不聽話地緊張起來,腦海裡也馬上出現了那一片片違法別墅,以及出入6號樓的人物。

趙笑坤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拍了拍李從軍的肩膀說:“從軍啊,你心裡有個結,是嗎?”

李從軍搖頭否認。

“從軍啊,我們是知己的朋友,所以你瞞不過我,就像我的心結也瞞不過你一樣。”趙笑坤遞給李從軍一支菸說,“根據我的判斷,違法別墅的拆除工作,你一直在進行,只是在進行的過程中遇到了超過你想象的困難,通過摸底,你觸摸到了你不願觸摸到的東西。你騎虎難下,又走投無路。你是個好乾部,好兄弟,在有些事情上,你寧願自己折磨自己,也不願意讓別人感到難爲情。”

李從軍聽到這裡,眼淚竟然撲簌簌地掉下來,就像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