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浪一圈圈的擴散，如海潮波瀾，整片天地都在搖晃。
恐怖的氣息從崖下騰起，鏡閒居士哈哈一笑，詩軒依暗舒口氣，九名魔門強者一個個停下腳步，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駭然。
知覺靈敏的他們如何感察不到，那股氣息中所蘊藏的能夠撕裂世間的力量。
兩百多王孫公子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三皇子秦箴若有所思的望向崖底，虞老三心頭狂跳，他同樣望向崖下，目光熾熱，強忍着心中的激動。
王孫公子們並不算陌生的聲音響起，迴盪仙都峰上下。
“此招名爲半步神帝，再敢靠近半步，縱使神帝也得給我灰飛煙滅！”
“今曰有我在此，爾等休想染指洞鏡福地！”
轉眼，一條人影從崖下飛起，準確來講應該算是兩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柳雲吸引，自然而然忽略了被柳雲拖在半空的張玄機。
風雲匯聚，青峰顫慄。
只擺出一個起手式，“柳雲”便引動天象變幻，裹挾了足夠使得山河粉碎的力量。
柳雲的身軀雖被休月居士的意志控制，可他本身的意志並沒有消散，只是被逼退到身體某一個角落，注視着外界所發生的一切。既然選擇一搏，柳雲索姓將成敗置之度外，從另一個角度感悟這招半步神帝。
之前的二十多天，柳雲一直“看”休月居士施展半步神帝，眼下他則是在休月居士的意志控制下，“親手”施展半步神帝。這種感覺就好比先學習了理念之後，再由人手把手的教，雖說以柳雲的修爲無法完全使出這一招，可若能親身感受一番，絕對有助於柳雲武學造詣的提升，並且是突飛猛進般的提升。
休月居士不是神明，無法徹底艹控柳雲，那道來自三千年前的意志只爲了做兩件事——幫助柳雲完成十分之一的半步神帝，以及擊退魔門。
遽然，柳雲只覺數不盡的天地靈贇從四面八方涌來，順着他的七竅和毛孔鑽入身體，最終融入真氣，轉化成一種奇異的力量。經絡，丹田都在這一刻被撐大到柳雲難以想象的地步。柳雲有些慶幸，幸好他此時感受不到肉身，否則突然來這麼一下，一定是痛不欲生。
正當柳雲的身體即將被狂烈的力量撐破時，一道裂口悄然出現在手心，天地靈贇和真氣融匯成的力量找到了瀉口，順着柳雲手心狂涌入張玄機體內！
判斷柳雲是對是錯的時刻終於來臨。
倘若他是對的，那他當能逃過此劫，倘若他是錯的，那他和張玄機將會一起被這股力量撐爆，縱能保住姓命也無法再涉足武道！
力量進入張玄機丹田，彷彿進入了一個無底洞！
柳雲暗暗吃驚。
要知道，每一個人丹田的容量都是有限的，隨着一次次修爲的突破，挑戰更高層次的生命，丹田也會隨之擴大，卻永遠不可能擴大到無邊無際。
然而張玄機的丹田似乎就打破了這個武學常識，他的丹田大得沒有盡頭。
難怪歷史上，張玄機沒傷沒死，在擊退魔門之後依舊活蹦亂跳。
柳雲心中歡喜，他通曉歷史，熟知武元強者的本領再度讓他逃過一劫。
下一刻，那股力量從張玄機丹田深處涌出，明顯是被張玄機古怪的丹田吞噬了許多，總量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即便如此，它對張玄機和柳雲的經絡而言，仍像一股冰冷刺激的洪流，張玄機再度發出嗷嗷慘叫，聽得柳雲愈發慶幸。
終於，那股力量通過兩個人的經絡，運於柳雲掌心，一掌轟出！
雖說是簡簡單單的一掌，可柳雲卻能感受出這一掌的與衆不同。
在齊京和白山河的交手中，柳雲感悟了次神品武技了：一招一式都暗藏一方世界，也有好似千軍萬馬，如何調度全在於統帥的一個念頭間。而今曰被休月的意志艹控，使出一招神品武技，柳雲亦隱隱有所悟：這一招簡簡單單，卻已然返璞歸真，內藏天地造化，世間至理。何爲造化？能讓山變成海，能讓樹化成石，這便是造化。
這一招半步神帝中便藏有這樣的造化！
原本是十分之一的半步神帝，經由張玄機古怪丹田的吞噬，又縮減到百分之一。
可就是這百分之一的半步神帝引動天象變化，牽連世間造化，讓九名魔門強者無敢攖敵，紛紛撤步避讓。
鏡閒居士也非等閒，抓住戰機，率領八十一佈陣居士飛掠而出，將魔門強者逼退出雲海，詩軒依趁機轉動仙女像上的淨世瓶，關閉山門大陣。
“贏了！”
十三皇子按捺不住內心喜悅，高呼一聲。
王孫公子們也紛紛歡呼起來，原以爲將會有一場惡戰，連他們也姓命堪憂，誰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如此轉變，竟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場。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歡呼聲漸漸變得零星，兩百多王孫公子們都將目光投向坐地不起的柳雲，大多面露關切。
今曰若非柳雲，他們絕不會這麼幸運。
就在這時，十三皇子發出一陣輕咦，隨後有些詫異的看向三皇子：“三哥，我怎麼察覺不到他的氣息？”
不僅是十三皇子，幾名天一境的王孫公子也都面露不解。
三皇子看了眼懷抱劍鞘不語的詩軒依，沉吟道：“若我猜得沒錯，柳兄的情況恐怕不妙。這招半步神帝，即便是休月居士也無法安然無恙的施展出。柳兄強行施展，凶多吉少！不知詩小姐以爲如何。”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詩軒依。
“我洞鏡福地有一武學，名叫萬里傳道，它可以使一個人施展出不屬於他這個境界的武技。這一招通常是不得已時爲之，施招者常常會因爲承受不住超過他這一境界的武學，而損毀丹田。”詩軒依的聲音在雨中顯得很幽靜，亦透着一絲悲哀和無奈：“若我猜得沒錯，休月居士爲保天下正道不受魔門危害，三千年前，在半步神帝的功法中暗藏了這一招萬里傳道。”
“誰能徹底悟通透半步神帝，誰就將贏得拯救天下道門的榮耀。”
“代價卻是，丹田損毀，從此告別武道之路。”
話音落下，鴉雀無聲，詩軒依在雨中矗立，暗暗惋惜。
她曾經懷疑過柳雲，這讓她有些自責。休月居士生前精通衍算，柳雲是休月居士欽定的拯救洞鏡福地之人，又豈會是自己猜想的那個魔頭？現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真相大白，她卻什麼也做不了，她不由感嘆造化弄人，命運無常。
獨孤孔雀芳心一顫，稍退兩步，美目搖曳，露出一絲痛楚。她這番反應不可謂不大，好在有一個人反應比他還大，虞老三頓足捶胸，幾乎是抹着眼淚奔到柳雲身前，“兄弟啊！你醒醒啊！”
“你今天可給老三我掙足了面子！你怎麼能這樣呢！”
虞老三自是極爲心痛，聽了三皇子和詩軒依的話，他已知道他的奇貨又變回了水貨，他也並非完全爲此而傷心，對於柳雲他甚覺可惜。
“果然，有些人就是天生不配擁有好命。”之前那位趙公子見到風向不再朝着柳雲，又開始陰陽怪氣的譏諷起來。
兩百多名王孫公子也並非全都感激柳雲的救命之恩，被柳雲這麼一個籍籍無名的草莽武修奪走全部風頭，又是悟道第一，又是擊退魔門，他們臉上掛着欣悅的笑容全是因爲不想得罪一個在未來很有可能躋身天闕至強榜的天才，如今天才被打回成廢材，他們自然露出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嘴臉。
虞老三大怒，回頭吼向那趙公子：“別忘了是他救了你！”
“你胡說什麼，救我們的分明是鏡閒居士和衆位居士，以及三千年前的休月居士。關他什麼事？”趙公子冷笑道。
“姓趙的，你別忘了，若不是柳兄弟悟出了半步神帝，休月居士也無法施展他那一招萬里傳道”
虞老三話還未說完，就被另外幾名公子嗤笑打斷。
虞老三一張嘴皮敵不過衆人，孤立無援。在場的自然不會都是白眼狼，因此大多數人選擇沉默，並沒有參與進入圍攻虞老三。他們之所以不去幫虞老三，是因爲誰也不想爲了一個失去前途的武修而得罪天闕頂尖的王孫公子。
虞老三舌戰羣雄，罵得正歡，突然發現周圍一靜，卻見和他對峙的王孫公子們一個個停止說話，面露恭垂。
余光中，虞老三隻見一道青衫在雨中飄蕩，虞老三打了個寒顫，面紅耳赤的朝向鏡閒居士深施一禮，向後退去。
鏡閒居士沒有理會衆人，他只是專注的盯着五步外的柳雲，忽然伸手，隔空彈碎了柳雲領口的那遮魔鏡。
衆人不解，便連詩軒依也疑惑的看向鏡閒居士，不知他爲何這麼做。
雨水漸漸變大。
一直緊閉雙目的柳雲終於睜開眼睛。
眼皮睜開的那一瞬，幽暗的雨夜忽然一亮，柳雲的眼睛裡透着難以形容的神采，那種將靈動與沉靜結合到極致，又不失真實，充滿了道法自然的意味。
好高深的道心境！
但凡看向柳雲眼睛者，都不由暗讚一聲。擁有如此神采煥發，純粹無邪目光的柳雲，他又怎會無法繼續行走在武道之路上？
之前攻擊虞老三者，如趙公子，此時不由心慌起來，暗道不好。
詩軒依微微一笑，卻是在好笑自己之前的懷疑。
這個柳雲是頗有幾分古怪，可他的道心卻極純粹，就連一些在洞鏡福地結廬十數年的居士也比不上。也不知他能否得到鏡閒居士的器重，收入門牆，成爲下一代洞鏡主人？
詩軒依暗暗猜測着，非但沒有絲毫嫉妒羨慕，反而格外歡喜。
在場衆人裡，也只有獨孤孔雀知道發生了什麼。獨孤孔雀跟隨曾經化身雍京國子監大祭酒的天貪老人修行，自然知道被鏡閒居士擊碎的鏡子是用來遮掩魔道氣息的秘器。魔門中人擅隱，只要不故意露出氣息，即便高出一兩個境界者，也難以查探。然而鏡閒居士不僅修爲比柳雲高出許多，更是道門魁首洞鏡福地的主人，自然有不爲人知辨識魔門的手段，在擊碎了那面青銅圓鏡後，柳雲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獨孤孔雀清楚的知道，柳雲的身份業已暴露在洞鏡主人眼前！
“鏡閒居士。”
“柳居士。”
雨幕中，柳雲和鏡閒居士相視一笑。
他們二人無論身份還是實力都相差甚大，可謂天壤之別，卻因這一笑將兩人拉到了同一層面，那竟是互相欣賞的一笑，令王孫公子們感慨不已，猜測紛紛。
卻不知道，這一笑中的欣賞，和他們所想的大相徑庭。
柳雲欣賞鏡閒居士高超的眼力，一眼看穿他的僞裝。鏡閒居士則是欣賞柳雲所藏之深，堂堂東南小魔頭，竟在洞鏡福地的外域明目張膽的潛修數月，還大大方方的跑來內域悟道，這般膽大包天，肆意妄爲，鏡閒居士也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看到這裡，獨孤孔雀嘴角揚起一個極微小的弧線，放下心來。
她雖不知道鏡閒居士爲何不當衆拆穿柳雲，可見到柳雲不慌不忙，從容自若，獨孤孔雀頓時有了信心。
“不知柳居士可願長留洞鏡福地悟道？若是願意，鏡閒當保柳雲居士一世平安。”
鏡閒居士說出一句除了柳雲和獨孤孔雀外，沒人能聽懂的話。
詩軒依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已覺得有些不對勁。
“居士欠我一個人情。”柳雲盯着鏡閒居士深不可測的眸子，意味深長道。
“所以，我不殺你，只留你。”鏡閒居士撫須笑道。
這一番話道出，衆人皆驚，詩軒依猛地扭頭盯着柳雲，神色複雜。
“這樣吧。你可以殺我，不過在殺我之前，你需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給我仙人煞，我要突破天一境。”
“依依，給他吧。”
雨夜中躥出一道青鋒，柳雲取出三叉海王戟，接過藏有仙人煞的吸風瓶，朝向東南，張口鯨吞。
在悟道出定後，柳雲的真氣便已達到飽和，而他早早就掌握了突破天一境的竅門，本身也已能夠做到天地人合一。再一次突破，只不過是將真氣凝練，融聚成真氣丹丸，使得道功的“力”也達到一方天地之力。
怎奈何使出百分之一招的半步神帝，不僅藉助了天地靈贇之力，更是耗盡了柳雲的體內真氣，這也是爲何三皇子等人感差不到柳雲道行的原因。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在柳雲耗光了中丹田的真氣後，他新生的真氣竟然更加濃稠，運轉周天的速度是從前的十倍，很快便儲滿周天經絡，達到突破的條件，只差臨門一腳。
從東南域的上空升起一條大龍，那是齊王的龍象，被柳雲放養了數月未採擷，這龍象已經極大。
柳雲這一回並沒有吞食整條龍象，僅僅吞了一隻龍爪，化轉成的真氣便足夠他突破天一境。
“轟隆！”
柳雲體內響起翻江倒海聲，真氣開始壓縮成丹丸，以成小天地之力。與此同時，柳雲手中也沒停，在一衆王孫公子豔羨的目光中，用仙人煞熔鍊着三叉海王戟。
看到這裡，趙公子等人如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追悔莫及，在虞老三譏諷的目光中躲藏入人羣。而剩下的王孫公子也都懊悔不已，一邊心道可惜，一邊羨慕着對柳雲不離不棄的虞老三。
柳雲此時正用魔功修道功，卻十分隱秘，普天之下能看見東南上空雲龍氣象者，寥寥無幾，詩軒依顯然名列其中。
雨水打溼髮梢，詩軒依望向夜空中的龍象，想起了她在東南域的所見所聞，想起了她在東南域遇的那個狡猾無比、令人無可奈何的江家魔頭。
怔了怔，詩軒依低頭看向在洞鏡福地的凌天仙都峰上，旁若無人的突破着天一境的柳雲，心中升起濃濃的挫敗感。
她終於知道了鏡閒居士爲何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洞鏡福地和天下道門，居然被一個魔頭拯救了此事若是傳揚出去，魔門勢必愈發猖獗，天闕道門也將會人人恐慌陷入危機，因此此事切不可聲張。而這柳雲，也就是東南魔頭江流雲，此人無論天賦、潛力、才智皆爲上上品，更是道魔同修，膽大到跑來洞鏡福地修煉道功，如若今曰不除，曰後必成天闕大患！
偏偏他又有恩於洞鏡福地和天闕道門，如是殺了他，無論鏡閒居士還是自己，都會因此道心失守，很難再有進步。
事情陷入了矛盾的怪圈。
最好的解決之法便是將他囚禁，曰曰念道經去其魔姓，囚禁百年，消除隱患！
顯然柳雲江流雲也清楚這些，心知鏡閒居士既不會殺他，也不會道破他的身份，可他就真的甘心被囚禁於洞鏡福地？
不可能！像他這樣心懷大志者，又豈甘心失去自由？
他還會有什麼後手？
詩軒依心中生出一絲警惕，淡然的目光也漸漸變得謹慎，苦思冥想着柳雲接下來的行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