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寧玥瀅、徐然與馮駒三人同乘白貓，來到了知遇鎮。看見他們回來，而且寧玥瀅傷勢痊癒，李德甚是欣喜，迎他們入屋，祥問他們情況。
寧玥瀅將發生的一切慢慢跟他說了，讓李德聽了思緒起伏，並道：“李叔，讓你擔憂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德老眼裡閃動着淚光。
這晚，他們暫住這裡，打算次日再去幻靈城。李德親自燒了一桌子的菜，雖然他並非大廚出身，但手藝卻比尋常人都要好，可以算得上是個大廚了。寧玥瀅好久沒吃過他做的飯菜了，多年之後再次嘗起，仍是那麼的美味與可口。
晚飯後，寧玥瀅伴在李德旁邊，陪他聊聊天。
徐然獨自走入院中，望着寒冷的夜色，雪花大朵大朵的飄落，蓋得視野裡四處都是白白的一片。在萬蹤羣山的時候，既沒下雪，也沒這般冷，此番回來，雪勢加大，更是寒冷。
馮駒走了過來，與他並肩，望了望夜色，口裡吐出一片白霧，道：“今年的雪，有點大。”
徐然道：“看樣子還會變得更大。”
馮駒轉過話題，道：“你曾與碎遲鏡有過接觸，對他了解多少？”
忽然聽到這個問題，徐然稍稍遲疑了一下，記憶回想，道：“瞭解並不算深，其實，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這個人的。跟他的唯一一次交手，就是幾天前的那一次，其實力絕非我們能敵。”
馮駒眉頭皺了皺，想起幾天前的那一戰，又問：“與殘夜相比，你覺得碎遲鏡實力如何？”
馮駒見過殘夜，雖然沒交過手，卻能夠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隱透出的、非同一般的威懾力。
雪花落在徐然臉上，被他伸手抹掉，道：“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而且我們對他們知之甚少，難以比較。”
馮駒點頭同意：“確實，尤其是碎遲鏡，他的底細我們一點也不懂，這個人深藏不露，就像一口看不見底的深井，藏得很深。至於殘夜，此人亦是個非凡的野心家，不過行事風格與碎遲鏡剛好相反，他似乎並不在乎我們知道他的計劃，不知是因爲自信過頭了，還是另有所圖。”
徐然琢磨起遇見殘夜的每一個場景，心道：殘夜的目的是燼魂劍，碎遲鏡的目的又是什麼？
“對了，你可聽說過寂域之匙？”
他忽然記起這個東西，問馮駒。
“寂域之匙？”馮駒心頭猛然一震，側目望他，目光裡滿是驚詫，“你怎會知道寂域之匙？”
“我聽碎遲鏡說到過，他似乎對這個東西很感興趣，目前正調兵遣將，在密謀着奪取寂域之匙的計劃，只是不知會是怎樣的陰謀。”徐然幾天前之所以在月鏡城出現，便是因爲碎遲鏡給他發了邀請，要他配合閻屹梟去奪寂域之匙。
馮駒曾聽寧玥瀅提過這麼一回事，而且當時還將樊拓與鄭攻派了回去，讓他們將此事稟報給上官城主，以加強戒備，防止敵人趁機滲入。
“寂域之匙是我們幻靈城的秘密，我也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樣的秘密，歷來只有城主知曉。”馮駒仰望夜穹，對着飄下的雪花，輕輕呼了口氣。
“原來如此。”徐然見他並沒有隱瞞之意，也就不再追問。
因爲柳峰、林之皓與李隆升的死，馮駒對碎遲鏡滿懷痛恨，何況，這傢伙竟還盯上了幻靈城的寂域之匙？不過，他始終保持着理性，自己遠不是碎遲鏡的對手，報仇之事，自然不能貿然而爲，他在強烈剋制着心中的某種慾望。面對碎遲鏡這樣的強敵，要想報仇，只能一步一步的來。他相信，將來某日，那樣的時機一定會到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慢慢等，直到那樣的機會出現，再給敵人發起致命一擊。
寧玥瀅陪李叔聊了很久，馮駒已經返回屋內，而徐然卻仍然站在外邊。
寧玥瀅見徐然還在外邊，起身，走了出來，來到他的身後，步伐很輕，停在雪地裡。她微微低着頭，眸光盈盈流轉，聲音親和，道：“徐公子，外邊這麼冷，還下着雪，還是回屋裡吧。”
徐然回頭，見她身姿柔柔地站在夜下的雪地裡，凝視了片刻，忽然道：“你恨我嗎？”
寧玥瀅一驚，大爲不解：“我爲什麼要恨你？”
“一年前，還記得嗎？”徐然的眼裡光芒暗沉。
“你是指？”她眨了眨眼，眸光裡閃動着驚疑。
徐然頭髮上落着白白的雪花，像是戴着一頂棉花揉成的帽子。他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再次望向遙遠的夜，道：“那年，北遙峰的相遇。”
然後，他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經他一點，她算是明白過來，原來他說的是那件事情，雖然過去了一年多，她卻依然記得，旋即低下眼眸，道：“你說的是那件事情啊。”
那一幕幕，在腦海裡閃動，就像剛剛發生的一樣。她眸子輕輕轉了一下，道：“不就是一場誤會而已嘛，我幹嘛要恨你？”
誤會？當這兩個字出口的時候，她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她根本不知那晚是怎麼回事，何談什麼誤會？
許久之後，她咬了咬下脣，小心地問：“那晚，你是來找我的嗎？”
徐然目光移回她的身上，默默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沉聲道：“你知道嗎，當時，我其實是在爲碎遲鏡辦事。”
“嗯？”
這個回答，大出寧玥瀅意料。
徐然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只跟馮駒說過自己曾跟碎遲鏡有過幾次接觸，卻未提具體事項。
寧玥瀅以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他，一時竟有些無措，思緒凌亂，不知該說什麼。相比於秦禾宇，她現在最爲痛恨的人無疑就是碎遲鏡了。而他，卻爲什麼，偏偏跟那個大壞蛋有牽連？
她一臉茫然，像是墜入了迷霧中。
“你恨我吧。”徐然揚起頭來，面對着漫空的雪花，沒有做過多的解釋。
這四個字，徐然只說了一遍，她卻像是聽到了無數遍。它們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耳邊蕩響，就像是身臨于山谷裡，聲音蕩在四面的石壁上反彈回來，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不絕不息。
“爲……什麼？”
很久很久之後，她眸光閃閃地問。
徐然沒有解釋爲什麼，而是道：“除此之外，如果沒有在月鏡城遇見你，或許，現在，我已經跟閻屹梟去幻靈城搶奪寂域之匙了。”
寧玥瀅嬌軀微晃，眸子裡的波光一顫一顫的。
一時間，她想起了秦禾宇，想起了韓墨。爲什麼，你們一個個的都倒向了碎遲鏡那個混蛋？
轉瞬間，她的意識似乎又清晰了，情緒稍稍穩定下來，道：“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因爲，我確實做過這些。”
他的答案，簡單得讓人驚訝。
寧玥瀅一臉沉寂：他這算什麼答案？與他相識的一幕幕，掠過她的腦海：他數番救了我，而且現今如此坦白，我又憑什麼要恨他？如果他真是在爲碎遲鏡賣命，北遙峰的那一次，他又何必留情？顯然，當時的他並不知屋內的那個人是我，不然也不會驚訝而誤了下手的時機。
她在試圖爲他尋找理由。
事實也正和她想的一樣。
“那麼，你現在還在爲碎遲鏡做事嗎？”寧玥瀅猶豫了許久，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過去的，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她是這麼想的，卻也僅限於他。換作是別人，她可不一定還會是這樣的想法。
“你覺得呢？”
目光望着她，他沒有直接回答。
寧玥瀅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我怎麼知道？”
“那你希望呢？”徐然換了問句。
寧玥瀅美眸一轉，道：“你愛怎樣就怎樣，我的希望又有什麼用？”
不知爲何，她竟鬥起了氣來。
望見她俏麗的小臉上隱隱透出的嗔意，徐然的嘴角微微浮出一抹笑意。
“你笑了？”她忽然睜大眼睛。
她第一次見徐然嘴角帶笑！
徐然斂起笑意，表情恢復到最初的沉寂，一行字淡淡地從他口中說出：“我不會再幫碎遲鏡做任何的事情了。”
寧玥瀅想起他與碎遲鏡激戰的那個場景，莞爾一笑，燦爛如花：“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幫碎遲鏡的。”
即使他真的繼續爲碎遲鏡做事，自己又能對他怎樣呢？一個問號，飛燕一般掠過她的心海。
他們回到了屋裡，李叔依然坐在那裡喝着泡着的茶，同時烤着碳火。見他們進來，李叔一臉關心：“外面那麼冷，快過來烤烤火吧，別感冒了。”
他們二人在火爐邊坐下，身上飄散着寒氣，寧玥瀅問：“馮前輩呢？”
李叔道：“休息去了。”
烤了一會，徐然起身去房間，趁此時機，李叔忽然問：“瀅兒，你覺得徐公子這人怎麼樣？”
寧玥瀅吃了一驚，愣了一下才緩過神來，道：“李叔，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
李叔記得第一次遇見徐然時他對瀅兒傷勢的擔心與焦急，故而對他有着很好的印象，道：“我覺得啊，徐公子是個挺不錯的人，就是性子有點冷了些，除此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你說是不是？”
“確實。”寧玥瀅點頭同意。
“那麼，你對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李叔見她同意自己的說法，欣喜於心，試探着問。
“什麼特別的感覺？”寧玥瀅一時體會不到李叔話裡的意思，腦筋轉不過來。
“就是不同於一般的感覺。”李叔試圖引導她。
“不同於一般的感覺……”寧玥瀅將這句話放在口中喃喃地重複了幾遍，心海里浮現着徐然的身影：對於他，自己有什麼不同於一般的感覺？
她細細地琢磨了一下，覺得還當真有，不過，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怎麼樣？”李叔彷彿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中尋到了答案。
“那又如何？”寧玥瀅沒有隱瞞。
李叔咳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李叔老了，沒法再照顧你了，讓你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天地間獨自行走，李叔實在是放心不下。”
寧玥瀅給李叔倒了杯茶水，道：“李叔，瀅兒都已經長大了，你就不用再擔心瀅兒啦。縱是隻有我一個人，我也不怕呢，我不是在焚遙門學了點本領嘛，而且身邊還有小白白陪着呢。”
說着摸了摸蹲在一旁的小白白：“是不是啊？”
小白白仰起頭來，蹭着她的手，俏皮地對她“喵”了一聲，一副“就是、就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