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當年逃出月鏡城之後,在秦禾宇的緊緊追擊下,李德帶着寧玥言與寧玥瀅走散。他們二人東躲西藏,同時邊尋找寧玥瀅的蹤跡,卻一直找她不得。李德並不知寧天旋叫寧玥瀅去焚遙門的事情,這件事情由於當時情勢太急所以她也沒有跟他們提起過。
大雪紛紛,天地茫茫,李德不知上哪兒去找尋小公主,在連找了幾個月而尋之不得的時候,他決定帶少城主先找個地方以暫時避避風頭,不料途中遭匪,少城主被擄了去,他一直苦苦追尋,卻始終尋不到他的下落。心下悲傷,又甚無奈,同時所帶的銀兩也花完了,無意路過知遇鎮,見鎮中一旅店在招工,爲了生活,他便入店做雜役,一做便做到了今日。由於奔途中飽經風霜,他體弱多病,身體已然大不如從前,以至屢屢犯錯,終於惹來了掌櫃的憤怒。
然而,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被逐離的這一天,竟碰到了失散近兩年的小公主,一時令他激動難己,熱淚盈眶。這麼久來,他一直在爲當年沒能照顧好寧氏姐弟二人而深深自責,覺得對不住寧天旋,以至心力憔悴,衰老更甚。
聽完李叔所言,寧玥瀅滿心酸楚,淚水盈盈,將他緊緊抱住,道:“李叔,謝謝你。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怪你的,你已經爲我們付出了太多,所以你不要太過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她扶着李德坐在桌前,給他倒茶,然後將這些年來歷經的事情說了。
聽她說拜入了焚遙門、學到了一些法術,李德蒼蒼面容登時大露喜意,激動道:“太好了,太好了,焚遙門可是當世第一大派,如果你學到了他們的法術,身後又有他們的依靠,那我就大可以放心了!”
在他心中,她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焚遙門勢大聲威,能拜在他們門下自然最好不過,如此一來,小公主就不用再擔心秦禾宇的追殺了,而他這顆心也能放下了。
只是,他的想法還停留在過去,殊不知現今天下已在漸漸變化,焚遙門雖強雖大,卻已大不如昔,危機四伏,隨時都會有生變的可能。
寧玥瀅道:“李叔,其實瀅兒很笨的,說了也不怕你笑話。在焚遙門待了這麼久,進境慢得就像是蝸牛爬路一般,很慢很慢。雖然最近又有了突破,但整體上啊,卻還是慢得離譜的。”
李叔寬慰道:“厚積薄發嘛,你慢慢學,慢慢積累,該學到的時候自會學到的,不用急。”
寧玥瀅點點頭,忽然道:“對了,李叔,問你一個問題。”
李叔道:“什麼問題?”
寧玥瀅眸子輕轉,道:“我父親在年輕的時候,是不是與我們掌門師伯亦秐天人認識?”
李叔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搜索腦海中的記憶,片刻之後道:“是的,不過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寧城主正值少年,風華正茂,至於具體怎麼回事,過去太久,我也記不清楚了。”
寧玥瀅不再下問,知道李叔年紀大了,不想讓他去回憶過去太多東西。
這時,門外響起馮駒的聲音:
“寧姑娘,準備下樓吃早餐了。”
寧玥瀅應了一聲,道:“好的,馬上來。”
聽得門外的聲音離去,李叔驚道:“小公主,剛纔喚你的那人是誰?”
聽他這麼一問,她才記起,自己還沒跟他說起下山後發生的這些事情呢,遂簡單地跟他解釋了一番,並道:“李叔,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小公主啦,叫我瀅兒就好,不然別人會懷疑的。”
然後,她帶着李叔一起下了樓。
馮駒等人見狀,紛紛問她此人是誰。她微笑着道:“他是我的一位遠房親戚啦,沒想到會在這裡碰面。”然後將其間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卻掩去了一些真實。
聽罷,六人皆是一陣感慨。
樊拓抓了抓後腦勺,道:“難怪大清早的我說樓下怎麼有點吵鬧,原來如此。”
當時負責值守的柳峰與林之皓見天已明亮,一夜無事,遂到附近走動去了,看看周邊有沒有什麼異況,因而並不知店中發生的這件事情。
馮駒道:“吃飯吧,吃完就出發。”
衆人在桌前坐下,本來只點了七人的飯菜,馮駒又叫小二多上了一份。
小二見李德與他們七人坐在一起,而這七人一看便知是不缺錢的主,既驚又羨。
吃過早飯,寧玥瀅道:“李叔年紀已高,不方便與我們同行,我想給他在鎮上找個住所……”
馮駒見她神色裡蘊着一絲憂慮,知道她牽掛李叔,道:“這是自然,我這就去尋處房子。”
寧玥瀅謝道:“那便麻煩你了。”
很快,經過一陣打聽,馮駒尋到了一處院落,當即花重金將它買下。寧玥瀅見狀,有點過意不去,道:“我覺得租下便好,不必買下的。”
爲了不讓她覺得爲難,馮駒哈哈笑道:“反正用的都是財庫的錢,這點小錢對上官城主來說連粒微塵都算不上,所以不用客氣,我們儘管放心去花便了!”
安置完李叔的住所後,馮駒又從包袱裡拿了些銀兩給他。
寧玥瀅對馮駒等很是感激,道:“謝謝你們。”
馮駒笑道:“不用謝我們。上官城主說了,不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我們辦得到,就一定滿足你。要謝的話,就謝上官城主吧,哈哈。”
鄭攻在旁附和着道:“就是。”
離別前,李叔將他們送出庭院。寧玥瀅抓起他的手,溫和道:“李叔,你在這裡好好住着,等事完了我就回來看你。”說着,想到就要與李叔告別,不禁眼眶含淚,心中難過,很是不捨。
李叔道:“傻孩子。”替她抹去了淚珠,慈祥地看着她的臉,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回來。”
寧玥瀅淚臉帶笑,點了點頭。
那形單影隻的佝僂身軀,站在庭院前,立在冷風中,望着七匹駿馬奔馳而去,漸漸消失在他那模糊的視野裡,老淚涌出,兀自遙望。
……
他們一行七人,從知遇鎮開始,一直尋到了月鏡城附近,始終尋不到一點劉鳴軒的蹤跡。
眼看夜色將臨,而月鏡城就在眼前,樊拓道:“我們要不要進城看看、順便過夜?”
柳峰道:“月鏡城自發生了那件事後,就變得怪兮兮的,我倒很想進去瞧瞧到底有何變化。”
李隆升道:“再過一個月,距離那件事就滿兩年了吧?”
鄭攻眺目遠望,月鏡城四面環山,所以視野裡看到的只有一片山,道:“我也想進去看看。”
林之皓道:“我隨意,進不進都可以,就看與寧姑娘怎麼決定了。”
馮駒望了一下寧玥瀅,見她垂目沉思,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騎馬靠近,來到她的右側,道:“寧姑娘,你覺得怎樣?”
聽得馮駒問話,她微微擡起頭來,眸子裡映着那片包圍在月鏡城外界的羣山,天空昏昏,傍晚將至,昔年幕幕閃現於腦海,恍在昨日,那麼清晰,那麼深刻,便像是烙在了她的心裡。
進或不進,她很猶豫。
說不準劉師兄此刻就在城裡,謀劃着如何刺殺秦禾宇。也許也不在,而是在其他地方,正像自己找他一樣在找她。也許都不是,而是……
見她深陷於沉思之中,馮駒有點詫異,又試探性地將剛纔的問話重複了一邊。
寧玥瀅這才醒來,緩了緩神,道:“我……”要不要進呢?她依然猶豫,拿捏不定。
但一想起劉鳴軒很可能就在裡面,她就覺得應該進去看看,雖然要冒的風險很大,與入虎穴無異。可是,過去的那一幕幕,又讓她有些望而卻步。她總感覺,自己擡不起跨入月鏡城的那一步。那樣的坎,便像是一道高高的城牆。
馮駒六人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想法,沒人催促她趕緊做決定,以讓她好好地考慮一下。
許久之後,她終於決定了。
她做出了選擇:“我們進去吧……”
除了林之皓比較隨意外,另外五人其實都很想進城。雖然他們曾經入過月鏡城,但自那件事情發生後,他們便從未再進去過。此番路過,又是黃昏,他們向來膽大,而且又滿心好奇,自然很想進去瞧瞧月鏡城易主之後的情景。
此刻聽得寧玥瀅的決定,衆人心中甚喜,也不去思慮她猶豫的原因,當即揮鞭策馬,口中呼喝,疾往月鏡城馳去。
一路行來,他們都很注重寧玥瀅的決定,不論什麼事情,只要是關乎到她的,都要經她的同意後再做,這是上官驚辰出城前特意吩咐的。
他們一向忠心,自然遵從吩咐。
這也是上官驚辰爲何會挑選他們六人的原因。
此刻,她的內心卻甚是掙扎。每行進一步,內心就緊一分,有如將赴魔窟一般,不知前方會有什麼東西在等着自己。忐忑、不安、彷徨以及那些說不出的恐懼環繞在她的心周,便像是一條條啃噬人心的毒蟲,慢慢將她心魂啃噬。
駿馬飛馳,穿過山間大道,身周山影樹影紛紛往後倒退。朔風撲面,如刀削臉。樊拓口中歡呼,叫道:“真爽!”揮鞭拍落,馬馳更速。
月鏡城四面都是高山,峰立成林,延綿不絕,圍成了一個圓,而月鏡城便在這個圓裡。
寧玥瀅縱馬隨後,越近城池,面色越沉。別離了二十三個月的舊地,就在眼前,她的心砰然而跳,愈跳愈急,外加迎面而來的冷風,她騎在馬上的身子微微顫抖,竟是不受控制,呼吸漸覺困難,撲通一聲,當即跌下了馬來。
馮駒大驚,勒馬回頭,見寧玥瀅跌身於道,立時躍身而至,將她扶起,叫道:“寧姑娘!”
寧玥瀅微微睜眼,輕輕咳了一聲,左手在額上稍稍撫了一下,兀自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便像是有數不盡的蜜蜂在耳邊嗡嗡振飛一樣。
我……
我這是怎麼了?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前方。
一座城的樓門,映入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