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星。
高聳的尖塔直插穹頂,像一把漆黑的筆直利劍。
而利劍的劍尖處,一點燈火幽篁燃燒。
這裡是遠祖部落的大本營,廣袤草原的中心。
洛憑欄而立,眺望遠方黑沉的大地,星星營火點燃人類的行跡。
“二十多年了吧……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這樣並肩站在一起了……”他幽幽的發出一聲喟嘆。
“二十三年又一百一十六天。”琳輕輕說道。
“你記得這麼清楚。”
“你離開後的日子,每一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雙手緊了緊冰涼的欄杆,“也許……當初是我錯了吧……”洛一聲嘆息不知包含了多少無奈。
“我們都沒錯,錯的只是這個世界。”琳移了一下步伐,與洛並肩站立。
“是啊,錯的是這個世界,但揹負這個錯誤的,卻是我們的孩子。”
“洛,你真的決定要那麼做嗎。”繁星點點,卻照不進琳的星河般的雙眼。
微微搖頭,又輕輕點頭,洛的無奈和複雜又有誰人能知,“事到如今,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我總不能看着梵一步步陷落深淵。”
“可是……”
“他是我的孩子,任何東西都不能將他再次從我身邊奪走,任何東西!”洛的語氣突然變得凌厲而肅殺,連冰涼的夜風都要對他敬而遠之,這纔是登臨世界巔峰的男人應有的霸氣。
“可若他註定走上那條道路呢?以他現在的性格,走上預言陰暗面的可能更大一些,與世爲敵,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又該怎麼辦?”琳的語氣帶着彷徨和憂慮。空靈的雙眼閃爍着沉鬱的光。
擡頭看天,又轉而看向琳的雙眼,就是這雙空靈迷濛的眼睛。讓曾年輕的洛爲之傾倒,爲之瘋狂。“我不懂什麼叫做命運,我只知道每個人的人生都可以由他自己決定,縱使你身爲見證命運的神諭者,也不能完全既定一個人一生的命運。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要走的路,梵也一樣,而身爲他的父母,我們要做的是尊重和支持,而不是一味的強加改變。”
“縱使前方是懸崖峭壁。也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跳下去嗎……”
“而那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每個人都會犯錯,你會我會梵更會,在他前進的路上必然充滿無數的錯誤和兇險,但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走下去的,因爲前方有他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是他的追求,他的渴望。如果前方真是懸崖峭壁,我會比他更先跳下去,用我的一切去證明他下一步的錯誤,而不是以自己的方式改變他的道路。他有他的想法,他有他的抉擇。而這。纔是一個父母應該做的事情。”
深深的看着身邊之人,洛的這一席話深深震撼了琳,這一刻的她才驀然發現自己的淺薄和可笑。神諭者的身份讓她太過專注於命運,卻忽略了人爲本身的選擇同樣是影響命運的重要組成,“你是一個好父親,我並不是一個好母親。你的對的,讓梵跟着你纔是正確的。”
“你不需要自責,當年的諸多過往,就讓它過去吧。我的父親,我自己,你。都是這個世界的犧牲品。巔峰議會雖然是妄圖佔據世界的野心家,但我們也做了太多的錯事。我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讓梵一個人承擔這個世界的罪惡。我是他的父親,我的一切也都屬於他,如果有人想傷害他,就必須踏過我的屍體。”
“我明白了。”琳幽幽發出嘆息,她一直將自己的丈夫想象成一個爲了復仇而不顧一切的人,而事實證明她錯了,錯的離譜。
“我要走了,洛。讓梵跟着你比跟着我要好,但有時間的話,你務必要他去我那裡一次,我有些東西想要給他。”
“什麼東西。”
微微一笑,琳轉過了身,“你的一切都是他的,我的一切同樣也是他的。”
“再見。”
“你……”洛下意識的擡起了手。
琳離去的身軀微微一頓。
“一路走好。”擡起手還沒到半空,又復而落下。
琳復而一笑,有些苦澀也有些灑脫,雖然她期盼着有些事能有所改變,但一如梵的那句話,許多東西失去的終究逝去,就像破裂的鏡子,結冰的心。他和洛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多到再也回不到從前,永遠。
琳的離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洛遙遙注視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外。
“不挽留他嗎?”一道充滿磁性又略帶天然冷意的聲音,此時傳到了洛的耳邊,也在這個時候,他才猛地發現有人竟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身邊!
而當他回身看去,發現來人竟然是他應該仍處於昏迷的兒子,梵。
“你醒了?”
“醒了很久。”拖着尾聯巨大的長袍,梵還不能適應這種過於寬大的特殊衣物,但他很喜歡它的顏色,黑色的質地上金色的紋路像草原上的野火。
“該死的!爲什麼沒人通報給我。”洛低罵一句,責備屬下的失職。
“不怪他們,是我讓他們別打擾你們的。”
“你都聽到了?”洛有些意外。
“是,都聽到了。”梵勾了勾嘴角,本想強自擠出一抹笑容得他,表情卻跟哭一樣。
看着梵的這幅表情,洛也驀地露出一份笑容,“過來,站在我身邊。”他招了招手。
看着近在咫尺的兒子,洛又由衷的露出笑容,顯然經過打點處理的梵,本來半長的碎髮被修飾的整齊端正,繼承了洛和琳兩人共同的優點,梵棱角分明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瞳孔沉靜如潭,但若細細看去,必然會被隱藏其內的逼人凌厲激的汗毛倒立。兩道劍眉筆直而烏黑,映襯着他高挺鼻樑如同天柱,不厚不薄的嘴脣一側微微上翹,既帶着幾分嘲弄,也帶着幾分冷酷。
挺拔修長的身材,像巍峨不動的古鬆,亦如亙古不變的高山,透過厚實的衣物,他輪廓分明的肌肉依舊清晰可見。
而在一襲刻畫着遠祖部落標誌不滅野火的黑色長袍之下,更映襯着他時刻都散發的凌厲之意。
當真是天人之姿,不愧是他的兒子!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洛拍了拍梵的肩膀。
“看來這身衣服很適合你!這是你母親替你挑選的。”
“你肯承認她了?”
微微一愣,洛這才發現自己態度的轉變,“糾結於過往於事無益,你說對吧?”
“你說得對,但有些事情終究還是回不去了?你說呢。”雙手搭在欄杆之上,梵極力眺望着遠方。
“你還是要走。”苦澀一笑,洛不可抑止的面露失望。
“走?我爲什麼要走。”梵忽然一笑。
“什麼?你不走了?!”洛驀地睜大眼睛,表情不可抑止的狂喜!但又帶着一絲難以相信的緊張。
“我還要等着有人替我摔下懸崖呢,我可不想死,從來都不想。”梵扯了扯嘴角,轉身走出平臺。
沒人會拒絕擁抱,失散的孩子更不會拒絕尋來的父母,梵撒謊了,其實當洛和琳出現的時候,他怨恨過他們,但怨恨的理由難道不正是他渴望的起因?而當一切無言的真相擺在他的面前,當他的母親生生的跪在他的腳下,祈求他的原諒訴諸他們的過往,那一刻他才猛然理解,人世本就充滿了衆多無奈,他有,他的母親同樣也有。
他還有什麼理由拒絕他們?
“你應該給她一個機會,正如我決定給你們一個機會。”頭也不回,金色的遠祖不滅野火在點亮的火光下襯得熠熠生輝,像升騰的火炬。
想笑又想哭,這一刻的洛心情是何等的複雜。
可他又猛地想起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休眠的蟲卵……”
嗡。
一陣極爲輕微的嗡鳴,止住了洛口中所有想說的話。
他震驚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根插在牆上的火炬正緩緩離開它的位置,像有一雙隱藏的手正握着它。
火炬緩緩的移向呆在原地的洛,又穩穩的落在他的手心。
握着手心正熊熊燃燒的火炬,只有洛才明白這背後帶來的意義,他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
“你掌握了?你能控制那股力量了?!”
將伸出的手臂縮了回去,梵頭也不回的聳了聳肩,“這有什麼難度嗎?我親愛的父親。”
“你真的掌握了?!可怎麼會這麼快?!等等,你剛纔能悄無聲息的接近我,難道你的潛伏能力也覺醒了?!”洛一連三聲驚叫!
一方霸主級的巔峰人物,此時竟如此失態!到底是因爲什麼?
“您覺得呢?”
“天色不早了我的父親,晚安。”
隨着梵微微搖擺的手掌,火炬上的火焰也隨之搖曳,而當梵的手掌突然握緊,那正燃燒的火苗猛地熄滅!
這是什麼能力?!
“不愧是老子的兒子,這等天賦這天下還能有誰!”忍不住一聲高叫,洛情不自禁爆了粗口!“你小子真的掌握了!”
“來人!下發消息,明日召集各部的所有首領!”洛的語氣急促而興奮,接連的好事,他實在太開心了!
“大首領?這是……”
“明日,你們將見證遠祖部落全新的王,你們全新的部落大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