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短信操作不斷髮送，這場“只有嘉凱兒不受傷的遊戲”即將進入尾聲。
名聲地位這個東西是雙刃劍，白霧也能夠確信，觀衆們喜歡看父親保護女兒的戲碼，但絕對同樣喜歡看父親人設崩塌，嘉凱兒相信，憑藉着馬林在媒體的人脈，輿論會偏向自己。
兩方惡人開始撕咬，最惡的白霧在一邊等着大戲開始。
白霧給出的回答便是如此，在這個只有利益考量的世界裡，善良和忍讓是錯誤的。
嘉凱兒只有學會保護自己，學會打擊他人，亮出爪牙，才能在這裡生存。
【她的命運又一次改變了！嘉凱兒的歡樂人生第四集裡，嘉凱兒開始反抗自己的命運，噢！！！你看她，她左右逢源，她蛇蠍心腸，她戰無不勝！那麼嘉凱兒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嗎？打開電視，讓我們看看結局吧？】
白霧依言打開了電視。
這個過程裡，時間又開始加速。大概過了幾分鐘過後，白霧看到了新聞。
這次計謀大成功。
馬林曝光了嘉凱兒父親的種種噁心行徑，而嘉凱兒父親也成功找人幹掉了馬林。
嘉凱兒受害者形象讓內城機械族子民們一陣憐憫，畢竟憐憫在這裡不會損害它們的利益。
嘉凱兒似乎覺醒了某種“特性”，雖然因爲某些事情嘉凱兒沒有露面，但她通過機械族們都愛關注的一些渠道，比如機械博客網，發表了自己對父親和馬林的控訴。
她這些年活得彷彿一個洋娃娃一樣，精緻光鮮，靈魂卻不屬於自己。
這本來也是事實，如今真相浮出水面，她終於不用再忍受父母與經紀人的暴行、
但不知爲何，白霧覺得哪裡不對勁。這真的是嘉凱兒嗎？
他忽然有一種很大的不安，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對付嘉凱兒父母和經紀人的方法，確實沒有錯，如果是白霧自己，他不會有任何的障礙。
因爲亂世裡，最需要的便是活下去。
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電視節目在這個時候，又一次跳轉。
“據本臺報道，拍賣會上由於拉烏病毒怒潮季到來，本次拍賣會上數名拉烏病毒感染者大肆破壞，擾亂了拍賣會秩序。
其中女星嘉凱兒，病毒感染嚴重，已經達到畸變期，嘉凱兒被反病毒警備隊當場銷燬。”
這個新聞的出現，讓白霧有些不知所措，卻又一些恍然大悟。
同時間整個世界開始晃動，房間裡忽然長出了許多張“臉”。
牆壁上，電視機上，沙發上，地板上。
一張又一張的笑臉從嘉凱兒的宅子裡不斷出現。
這些笑臉都與洋娃娃精緻的笑臉一樣，它們密密麻麻的出現，用嘲弄的眼神看着白霧。
拉烏病毒，變異感染。
當現實裡嘉凱兒的身體開始變異，裡世界中的一切也都會出現極大的扭曲。
整個宅子裡，所有地方都長滿了臉，它們就像是一張張笑臉面具。
隨着電視裡的畫面再次跳轉，這些臉上的眼睛全部閉上，似乎進入了某種休眠狀態。
電視裡，是一段又一段的文字。
【嘉凱兒擺脫了父母與惡棍經紀人的掌控，但那是她想要的嘛？她已經是機械族的一份子了，你明明已經察覺到了嘉凱兒的內心是矛盾的，卻還是幫着嘉凱兒做出了一個她根本無法做出的決定。
人類，你的選擇，和嘉凱兒的父母有區別嗎？或許你可以說，我這是爲了嘉凱兒好。但她的父母也可以用一樣的理由來安排她。】
第一頁內容結束，電視上出現了第二頁內容。
【你得出的拉烏病毒起因，是感性行爲會傷害機體，於是被機械核心判定爲不正確行爲，是靈魂的人性不被接受造成。
你以爲你能夠治療拉烏病毒，但你對拉烏病毒的認知實在是很膚淺。
嘉凱兒感染拉烏病毒的原因，是因爲她愛着父母？但這種愛會爲她帶來傷害？你一定想着，嘉凱兒應該憎惡他的父母和經紀人，這不會成爲誘發拉烏病毒的原因，畢竟她不管人性上，還是機械核心利益上，似乎都該這麼做。】
第三頁。
【但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樣的，嘉凱兒對父母的愛，機械核心判斷爲——正確。因爲核心的運算裡，只有不違背父母，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骨子裡，機械核心的絕對利益優先規則。
我所設計的機械核心，其計算能力，是與靈魂本身的判斷能力掛鉤的。也就是說，機械核心只是一個計算利益的最終判定工具。】
第四頁，白霧已然知道這些信息來自於誰，他的表情很平靜。
雖然還沒有看完，但他已經知道自己犯的錯誤在哪裡了。
【所以你猜到了麼？你的行爲與嘉凱兒的行爲嚴重不符。對父母的恨意，纔是她真正感染拉烏病毒起因。】
簡單來說，機械核心是一個最終判定器，擁有機械族生物靈魂決策的否決權力。
但機械核心的判定，取決於機械族靈魂本身的認知。
所以機械核心就算偶爾能夠提供建議，嘉凱兒這樣的受害者，也無法做出白霧的騷操作。
嘉凱兒的行爲，是機械核心不允許的，嘉凱兒本身無法做出這種行爲，但白霧可以。
於是這一絕對矛盾的舉動，極大程度的加快了嘉凱兒的變異過程。
第五頁內容到來。
【我需要告訴你的是，她小時候的確是人類，是我通過其他渠道，買來的。
我小時候是機械人在原生社會，她小時候是原生人在機械社會。我被迫害，是因爲我不是純粹的人類，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能模擬出我是純粹人類的可能性呢？
我只需要反過來，嘉凱兒這個原生人類與機械族格格不入，但如果反過來，她能夠變成純粹的機械族生命呢？】
答案還是悲劇。
文字信息的主人顯然是零號，白霧已然確定，零號以數據的形式，存在於所有機械族生命的裡世界中。
高天厚的s-07房間裡，自己遇到的就是零號的一部分。
如今自己遇到的也是零號的一部分。
但這一次，顯然是因爲自己治癒了很多拉烏病毒感染者，導致自己引起了零號的注意。
【反過來的結果你也看到了。你從來沒有治癒它們，因爲在前面的遊戲裡，你已經發現了，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心。
原生人類，惡墮，機械族都一樣。這個世界只有正確的慾望和錯誤的慾望。我用機械核心來指引它們。
那些看似被你治癒了的人，還會再度感染，你的行爲，只是治標不治本，你找到了拉烏病毒的起因，卻沒有想過起因的起因。
我不該對你抱有期望，你沒有通過我的試煉。你對拉烏病毒的思考——太淺了。】
電視陷入黑屏狀態。
裡世界中的這些面孔再次睜開眼睛，於此同時，白霧看到那個洋娃娃的身上……開始腐爛。
它沒有作用，它只是一個象徵，象徵着嘉凱兒的靈魂。
如今因爲拉烏病毒加速擴散，靈魂開始極速扭曲。
這個時候眼睛也彈出備註：
【嚇死我了……額，我說了什麼？我怎麼可能被嚇到呢！但你請答應我，千萬不要腦子一熱，爲了那個機械妞去找這個人報仇！
順便，沒有第五集了，我的朋友，咱們得離開了，你現在不再是扭曲靈魂治療師，你馬上會成爲扭曲肉體毀滅師。】
在備註彈出的瞬間，白霧醒了過來。
確切說他不是醒了，而是因爲嘉凱兒的後頸，五個數據鏈接口收縮，讓白霧的手指吃痛，下意識的收了回去。
於是鏈接強制中斷。
此時此刻的嘉凱兒已經徹底扭曲，背後長出了羽翼，或許是象徵着它想要脫離這個世界束縛。
它的機械軀體一點點剝落，而軀體里長出一張張臉。這或許象徵着嘉凱兒想要自己擁有很多張面孔，這樣一來，就能應對各種各樣的人與事。
它哪裡還有半點機械族女星的風采，這個原本可愛的人類小女孩，現在變成了一個醜陋無比的怪物。
由於是喜悅季，怪物身上的每一張臉都露出癲狂的笑容。
謝行知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但瞬間又進入了備戰狀態。
他可是剛買了庫洛斯之眼的人，要對付一個變異的嘉凱兒，不在話下。
尤其是謝行知還能夠讓自己的一身裝備寄靈。
不過這場戰鬥，其實根本稱不上戰鬥。
嘉凱兒的每一張臉都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可每一張臉上的眼睛，都帶着眼淚與哀求。
“殺了我……殺了我……哈哈哈哈哈哈，求求你了……殺了我吧……”
嘉凱兒沒有對白霧和謝行知發起戰鬥。
白霧看着嘉凱兒，想到了這個人可憐的一生，心裡又一次空蕩蕩的。
它很醜陋，但即便此刻，白霧看着嘉凱兒也是一個善良美麗的靈魂。
只有靈魂，永遠不會腐朽。不管是被裝在了金屬匣子裡，還是感染了某種難以根治的病毒。
它太累了。
童年的時候，被買來了機械城，小女孩並沒有害怕這些鋼鐵鑄就的怪物。
她也對這個世界抱有過美好的幻想。
可至善的靈魂一塵不染，換來的卻是扭曲的童年。
在喝下那杯機油之後，她便該死去了。
“爸爸媽媽是愛我的，他們只是不小心給我喝了他們會喝的東西。”
“要是我是機械族就好了。如果我是機械族……爸爸媽媽一定會更喜歡我的……”
臨死前嘉凱兒是這麼想着的，她也發自靈魂祈求着。
如果我是機械族就好了。
就像七百年前，有個少年流下渾濁的眼淚，默默想着：
“如果我是人類就好了。”
如果是這樣，爸爸媽媽一定也會愛我吧？
似乎是要嘲弄這種幼稚的想法。
嘉凱兒沒有死，一個銀髮的少年出現在了嘉凱兒面前。
他有着美麗如深海一樣的瞳孔，他明明看起來也就比哥哥大幾歲，卻如同神明一樣威嚴，漠然。
那一天之後，嘉凱兒活了。
她終於成了夢寐以求的機械族，那個少年也對她說過，未來會有很多人喜歡她。
但是喜歡……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類是沒有心的，只有正確的慾望和錯誤的慾望。
表達無關痛癢的喜歡，是正確的慾望。
但拯救某個痛苦的人，讓自己牽涉進某個事件裡，就是錯誤的慾望。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誰來帶我走，是誰都好，請帶我離開這裡吧！”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少年內心這麼呼喊着，他的舌頭被拔掉了，科學家們試圖尋找他身上血肉和機械縫合的原因。
他很疑惑，大家不是該喜歡自己的嗎？爲什麼要對自己做這種事情？
嘉凱兒也一樣。
她漸漸活成了機械族人們喜歡的模樣，但她的世界裡，這樣的喜歡沒有意義，她遭受的苦難絲毫沒有減少。
她只有接受這樣的設定，讓自己也相信，爸爸媽媽是對自己好，馬林也是對自己好。
一切就應該這樣……
所以她纔在垃圾箱裡，有兩條短信，一條是結束與父母的關係，一條則是妥協下去，繼續過着人前亮麗，人後扭曲的日子。
她很累很累了。
拉烏病毒侵蝕越發嚴重，嚴重到她決定安安靜靜的死在自己的屋子裡。
直到白霧和謝行知，忽然接到了某個難度s級的任務。
於是在裡世界中，白霧讓嘉凱兒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但這卻加重了嘉凱兒的病情。因爲自己的妥協，因爲長久以來自己的忍讓，讓機械核心已經習慣了“忍讓才能獲取利益”的判斷依據。
一切已經於事無補。
扭曲變異的嘉凱兒在癲狂的笑容中哀求着白霧：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已經看到了那個美好的未來，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謝行知無法感受到這裡頭的沉重，他不知道嘉凱兒經歷的，只是覺得嘉凱兒瘋狂的大笑，與言語的內容很違和。
只有白霧能夠看到嘉凱兒的痛苦。
他的表情平靜的嚇人，隨後舉起庫洛斯之眼裝備裡配置的近戰武器，光束切割刀，斬殺了嘉凱兒。
那顆已經開始異變的頭顱，滾落在地上。
身軀裡無數張臉上的眼睛，全部緩緩閉上。
嘉凱兒死了。
“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情我沒有辦到，願這個世界真有天堂。”平靜的語氣裡，飽含着白霧的不甘心與迷茫。
他收起了武器。
雖然並沒有負面情緒的感知，但當內心沒有任何喜樂的時候，白霧知道，如果自己的情緒健全，一定會感到憤慨與難過。
整個嘉凱兒的悲慘人生，不過是一場零號的實驗遊戲。
那個在覈心城裡漠然俯瞰衆生的機械帝王，也許這些年製造過無數個類似嘉凱兒一樣的悲劇。
他或許也在尋找某種答案。
這只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手。以自己慘敗告終。
看着白霧有些奇怪的樣子，謝行知以爲白霧是在自責，便說道：
“不順利也很正常，不要太難過了。這只是個例，你已經治癒了很多感染者。”
白霧搖了搖頭：
“老謝，我好像徹頭徹尾的錯了，拉烏病毒，根本無法治癒。”
“什麼意思？”
白霧的語氣頗爲無奈，甚至有一種挫敗感。
“零號說得對，我對拉烏病毒的思考太淺顯了，我無法根治拉烏病毒。”
謝行知不解，爲何會扯到零號。
白霧也沒有解釋，只是想着零號的話，想着最終嘉凱兒的死亡，是因爲自己否認了嘉凱兒本身的思維模式。
他漸漸有了一點眉目——
嘉凱兒愛着父母錯了嗎？嘉凱兒的善良反倒成了活該被人欺凌的理由嗎？
如果嘉凱兒沒有錯，那麼錯的是誰呢？
誠然自己是靠着一身騷操作，能夠幫助嘉凱兒擺脫父親和惡棍馬林。
但如果這是唯一正確解法，是否說明了，這個世界，本就是崇尚惡的？
“我現在知道零號想要表達的意思了，只有人們互相喜歡，真善美成爲人類唯一正確慾望，幫助他人就能夠直接獲得正反饋的世界，拉烏病毒纔不會存在……否則，只要人還有慾望，只要這種慾望，與靈魂上人們崇尚的人性違背，那麼拉烏病毒就會存在。”
“可這根本不是我能解決的，因爲縱觀人類社會歷史，這種極限理想的世界，連一秒鐘都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