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整潔的白大褂,比冬日的陽光更讓人舒服的笑容。作爲一名醫生,白父的氣質堪比偶像。
他忽然出現在白霧面前的時候,讓白霧整個人呆滯住。
該如何形容白父呢?
白霧回憶起來鄰里們的看法,父親是一個幾乎完美的人,容貌,財富,性格,在認識他的人看來,都是無可挑剔的。
人人都想成爲白醫生,人人都羨慕白霧。
除了白霧自己。
年少的他也想過讓父親身敗名裂,但他從小就會計算利弊,後來發現這個做法弊大於利。
有時候白霧也很恍惚,內心期盼着白父,真的就是衆人口中的那個白父。
“看來在這個世界,你適應的很好,交了不少朋友嘛。有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嗎?要不要跟我聊聊,我可以替你把把關。”
“我可是很招女人喜歡的。”
白霧沒有說話。
他有一肚子的疑惑,這些疑惑使得他無法邁開腳步,但他並沒有忘記眼睛給到的提示。
尤其是眼裡浮現出的備註,已經讓他知道了這是什麼。
【亡者之橋嘛,也叫往生橋,在這裡的惡靈們偶爾也會頑皮的扮演起活人生前的執念,它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撬開你的嘴,你最好忘記你還有說話的功能。其實通過這個區域很簡單,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衝就是了。
可是~沒有負面情緒,不代表沒有情緒。或者說所謂沒有負面情緒,也許只是因爲沒有遭遇到特定的事情。有些遊戲規則簡單,卻又難以做到~】
血腥驚悚,死亡的威脅,可怖的怪物,怪力亂神妖魔鬼怪,醜陋的人性……
這些東西能夠引起人們的種種負面情緒,但對白霧沒有作用。
即便是回憶裡最不想面對的人,白霧也早已能夠做到心平氣和……至少他是這麼認爲的。
可真正出現了執念的時候,他內心還是會有極細微的波動。
“不說話?沒想到我們關係如此惡劣麼?哈哈哈,我都已經死了哦,你是在害怕我嗎?”
白霧強行鎮定下來,不再理會眼前父親的幻影。這件事對他來說不容易,但也早已不再困難。
只是這惡靈比他想象中要厲害。
“難道你內心不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嗎?”
“不想知道你的母親嗎?又或者不想知道我爲何這麼對你麼?”
腳步再一次停住。
白霧回過頭,眼神兇狠的盯着白父。
這個彷彿自帶光芒的男人,明明只是假的,可白霧還是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繼續趕路。
沒有任何的阻礙。
這些被眼睛稱之爲“亡靈”的東西,似乎只是某種能量形態,它們遠不如影視劇裡那般誇張。
只要遵守規則緘口不言,它們也無法做到任何物理上的阻攔。
但卻可以不斷擾亂心智。
“死亡只是下一段旅途的開始,這段旅途你看起來很適應。你一定在想,我只是一個惡靈,一個不真實的'扮演者'。”
“我只是在不斷地蠱惑你說話,這些問題的答案我並不知道,你一定是這麼想的對吧?”
“這也的確是我的目的,但我並非不知道哦,我的能力比你想象中要誇張的。”
“孩子,真的不想跟我說話嗎?離開這裡之後,就會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了,就算憎惡我,也該知道……我刻意讓你憎惡我的原因吧?”
白霧的腳步又一度停下。
“夠了!”
他沒有說出這句話,這只是他內心的想法,甚至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只是眼睛裡浮現出一些血絲。
“我必須趕緊想點別的什麼。”
“林無柔他們在做什麼?尹霜在做什麼?他們會否能夠順利通過?”
白父的聲音又一次開始干擾:
“來吧,久違的敘敘舊吧,事實上你開口說話,也不會造成什麼的。”
又一次,白霧邁開步子,他開始計算許許多多的未來可能性,計算着秩序組監察,該隱潛入之後的探索之旅的變化。
也想着謝家的人到底在計劃什麼。
他的大腦一瞬間開始想許多事情,這些事情就像是同時間開始思考。
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最終白霧聽到了一聲嘆息。
“真堅定吶……雖然我的確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我能夠感受到,你是一個很特殊的人……”
白父消失了,白霧再度回首,看到的只是一道漆黑的影子,就像是鏡世界裡的那些學生一樣。
只是這道影子,能夠看到眼神。
他的眼神帶着祝福與無奈:
“走吧,路還長,不要說話……你的父親知道了你的成長,一定會很欣慰。”
許許多多的黑色手臂從淤泥中伸出,牢牢的抓住了黑影的腿,將其拖入了淤泥深淵中。
白霧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經歷了一個強大的,一眼看出了自己執念的亡靈,但這個亡靈本身並不邪惡……
它在嘗試引誘自己開口失敗後,似乎也窺見了什麼,便對自己發起了祝福。
白霧繼續趕路,內心對這座島的疑惑越來越多。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號稱能夠消弭一切人生苦悶的謊言,真相到底爲何?
場景又一次變幻。 Wшw¸tt kan¸C O
他再次來到了七百年前生機盎然的這座海島上。
只是這個時候,白霧站在一片山岩之下,山岩高達十餘米,站在山岩頂端的,是一個戴着眼鏡梳着大辮子,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爸爸媽媽把我生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這句話自然是問白霧的。
如果沒有回答好,顯然這個女孩子便會從山岩上跳下來。
白霧自不理會,正如他之前所言的,他人的遺憾只能當故事聽。
他可以拯救紅殷,拯救宴玖,拯救江依米白小雨這些人,但這是力所能及的情況下。
眼下白霧沒辦法救這個女孩子,尤其是他心裡很清楚,她已經死了七百年。
眼睛彈出了備註,讓白霧瞭解到了這個孩子生平。
【她的學習成績優異,是老師鄰居們都喜歡羨慕的孩子。她從來不忤逆父母,在家也是幫着父母做各種家務。
她並沒有遭受父母的責罵與摧殘,她只是感覺到差異。因爲她有一個弟弟,一個天天逃課,惹是生非,打架鬥毆,網吧夜不歸宿,甚至年紀輕輕就欠下高利貸的弟弟。
而父母對她始終不如對弟弟好。看起來她沒有遭受家暴,沒有被人霸凌。可末日降臨的時候,父母的一些做法讓她內心始終有執念,好吃的會留給弟弟,保暖的衣服會留給弟弟,搜尋物資的累活則會由自己這個姐姐負責。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在父母對待子女上。常年累月下,她內心開始抑鬱,她來到了這座島上,尋求解脫。你的回答可以讓她得到解脫,但代價會非常嚴重,你還可以找到更好的辦法。】
所以尋求解脫……就是自殺?
白霧看着山岩上的女孩子,緩緩搖頭。
他可以預想,恐怕七百年來,她一直在經歷着這場死亡,父母對弟弟的偏愛,對她的寡淡,讓她始終得不到解脫。
“明明只要有弟弟就好了啊,我根本不需要活着的,我只是一個多餘的存在。”女孩的聲音有些空洞。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容易鑽牛角尖,產生各種心結。
可最終白霧沒有開口,他的終點不在這裡,雖然希望這個女孩子能夠解開心結,但內心深處,白霧始終能夠將許多事情分出輕重緩急。
在他邁開步子後不久,他聽到了沉悶的聲響。
七百年前,這個於末世之中出現,號稱能掃除一切人生苦悶的島嶼,一個女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白霧再次回憶起之前的那個尋找相機的男人,忽然想到……也許這就是一座不斷有人自殺的島嶼。
所謂的掃除一切人生苦難,就是尋求死亡。
但人類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總是會有很多恐懼的,在他看來,這個少女與之前的男人,都沒有絕望到尋死的程度。
“難不成……他們並不知道所謂的掃除人生苦悶,就是自殺?他們來到這座島,是真的希望能夠得到救贖?所以自殺……或許是經過了某種誘導?”
黑桃區的椰子林與方塊區的黃線草區域,白霧還看不出來太多線索。
但亡者之橋讓他隱隱感覺到了,這座島的主題——跟死亡有關。
想要正確的營救這些人,希望只能寄託在末日拼圖碎片上。
走過了長長的一段路程後,白霧已經能夠看到石碑。
紅桃三區域與紅桃二區域交界之處,之前白霧就推算出了地圖分佈,所以在梅花二區域,他便叮囑了另外兩個人以對角線的方向直走。
只是就在白霧要抵達終點的時候,他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
“終於還是被我抓到了啊,不要動,再動開槍。”
一個帶着黑色頭套穿着西裝拿着警用手槍的人,正瞄準了白霧。
白霧回過頭,發現這個人的扮相有點眼熟,卻又記不起哪裡見過。
他沒有理會,亡者之橋的套路白霧已經摸清楚了。
這片區域存在着許多有可能是因爲自殺而死的靈魂,自己遇到這些人,大概會遭遇他們的死亡場景。
但只要沒有道德,忍住不去搭救,一切都好說。
最爲麻煩的是,這裡頭還存在着一種能夠引出人執念的惡靈。這種惡靈不但能夠變幻形態,成爲自己內心始終無法釋懷的人,甚至還能夠窺知到一部分現實。
這個拿着槍的西裝劫匪,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但和白父比起來,這個人顯得無關緊要。
白霧壓根不搭理,且不說靈魂是否能夠開槍,就算能,這種槍也很難傷到自己。
他轉過身,乾淨利落的走了。
“哎哎哎,別走啊。你的記憶這麼差的嘛?連我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白霧不爲所動,可這兇靈顯然不願意放過他,在白霧邁開步子的瞬間,他出現在了白霧面前,然後扣動了扳機。
砰!
伴生之力強化視覺普雷爾之眼,都給到了白霧強大的動態視覺。
這個瞬間,彷彿空氣裡瀰漫着水霧,那顆子彈驚起一圈圈漣漪,射向了他。
與此同時,白霧聽到了一句熟悉的話。
“再見了,大偵探。”
猛然間,子彈消失,空氣裡的水霧與漣漪也一併消失。
子彈沒有奪走白霧的生機,相反,這聲槍響就是某個記憶閥門的開關被打開。
記憶終於浮現,白霧想起來了,他見過這個戴着頭套的暴徒。
“記起來了嗎?我就說我們的緣分沒有這麼淺啊。”
黑色的頭套摘掉,一個讓白霧感覺眼熟卻又陌生的人出現。
“說起來真奇怪呢,你以現在這幅姿態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但等我長大了,卻又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我們各自踏上了不一樣的旅途,最終是沒辦法再見面了,但只要你願意迴應我,我可以解答你的一些疑惑。還是說?你到現在都沒有想起來我是誰?”
白霧無法想象,爲何會在這裡遇到這麼一個人。
前世的最後一宗案件,是一起連環殺人案,兇手殺人的規律很好找,他只擊殺特定名字或者特定外號的人。
這些人的名字與外號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某本書裡的人名。
他們只是恰巧和一些作者筆下書裡的人名相似,卻引起了一個有着極高反偵察意識的罪犯注意。
這個罪犯白霧也是費了許久功夫,才最終找到了線索。但在最後抓獲這名罪犯的時候,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往壞了說,他被罪犯一槍崩掉了。
往好了說,他的死亡開啓了一段新的旅途。
“我對你可不是什麼無足輕重的人,白,霧。確切來說,你跟我的關係——至關重要。”
漆黑的槍口再次對準白霧。
這下腦海裡的疑惑直接比面對父親時更加誇張。
他一直以爲,自己的死亡只是一場意外,畢竟追兇本就是高風險職業。
很多時候前往第一案發現場,就是一種作死行爲。
過往的記憶猛然間灌入。
臨死前一幕的各種細節,開始一幕幕呈現在白霧腦海裡。
黑色頭套,7.62毫米口徑的子彈,蟬鳴,詭異的眼神,奇怪的笑聲——以及袖口處不經意間露出的某個紋身。
生死之間,白霧能夠記起的東西有限,但現在……他彷彿重新經歷了那一幕。
“再見了,大偵探。”
這句話之後,這位擊殺了白霧的罪犯,又說了一句沒有聲音的脣語。
“祝你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