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超羣和樸海超的救生艙抵達天城急救中心的時候,戰鬥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兩個人被醫療機械人從救生艙中解救下來之後,立刻被強行按到移動病牀上,進行全身檢查。當確定二人的身體機能一切正常之後,這些古板的醫療機械人立刻將他們從病牀上拎起來,推到急救中心門外,而剛纔用來裝載他們的病牀則馬上被另一個傷員所佔據。
站在急救中心的門外,在周圍的一片繁忙之中,樸海超和帥超羣都感到了一絲難得的閒暇。二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一絲險死還生的由衷笑容。帥超羣首先擡起右手。樸海超會意地微笑着也擡起了右手。兩人用力將兩隻粗壯的手掌擊打在一起,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這種流傳了幾百年的慶祝方式此刻似乎已經無法表達兩人心中激涌的興奮。在掌擊之後,帥超羣忍不住用自己寬闊的肩膀狠狠撞擊了一下樸海超的肩頭:“好樣的,兄弟,你救了我一命。”
“你欠我一次,記住了。”樸海超用力打了帥超羣肩窩一拳。
一位棕紅色皮膚的墨西哥裔後勤官員在這個時候來到了二人的面前,立正敬禮:“帥超羣少校,樸海超少校,你們被安排在Z09201,Z09203彈射艙,迅猛龍戰機最後一次檢修需要5分鐘的時間。你們的彈射時間定在8分鐘之後,請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是,辛苦了!”帥超羣和樸海超同時向他敬了一個軍禮。
“保重!”這位後勤官員似乎在這地獄一般的兩個小時激戰中見到了太多的死亡,此刻他眼中洋溢着同情和悲傷,似乎預見到二人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戰死沙場的命運。
目送着後勤官員轉身離去,帥超羣搖了搖頭:“我寧可做格鬥兵,也不會做後勤官員,太折磨人了。”
“我瞭解。”樸海超點點頭。
就在二人還在感嘆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從他們身後傳來。幾個雪白色的醫療機器人和幾個抽調出來的後方醫院醫護人員推着一座磁懸浮病牀撞開急救中心大門,朝着基地深處的星城戰地醫院衝去。在磁懸浮病牀上一個渾身焦黑的戰士拼命掙扎着想要從病牀上掙扎起來,卻被幾個醫療機械人毫不留情地按住。
“卡洛斯!”眼尖的樸海超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戰士的模樣。
“啊?卡洛斯?”帥超羣第一個撲到磁懸浮病牀的牀邊,“你怎麼了?受傷了?”
“超羣,把我救出來,該死的,我還能行,我還能繼續戰鬥。”卡洛斯的眼中蓄滿了淚光,“媽的,我們傷亡慘重,迅猛龍第一聯隊快要拼光了,聯邦戰士的屍骸滿太空都是。就在你們被擊落的幾分鐘,我的聯隊被連續擊落幾百架戰鬥機,幾百架阿!就好像放焰火一樣,一把就全交待了。該死的,上帝,我們太陽系人真的要完蛋了嗎?”
“住嘴,不要再說話了。你渾身燒傷,還想打仗,能活下來再說吧。”帥超羣痛惜地看着卡洛斯渾身皮焦肉爛的傷口,“剩下的份兒交給我們,我們一定……”他想說我們一定把外星人打回去。但是,現在的形勢如此險峻,他真的有這個把握嗎?在這一刻,他真得無法張嘴去欺騙這位自己的老戰友。
“我們和他們拼了,卡洛斯,我會把你的那一份兒一塊拼上去。”樸海超一把抓住卡洛斯的手,語帶哭音地說。
“這打得什麼仗啊。就這樣一個聯隊一個聯隊的填上去,我們能有多少戰士啊。我們能堅持多久啊。這場戰就算真的讓我們挺下來,聯邦戰士還能剩下多少人啊?”卡洛斯已經哭了出來,“我的兄弟們幾乎都死乾淨了,我……我還以爲我們能夠打贏,我曾經以爲我們能夠打贏!”
就在這時,幾個醫護人員走過來硬生生將帥超羣和樸海超從卡洛斯的病牀邊推開:“立刻離開,病人情緒激動,對他的病情非常不利。”說着不由分說地將裝載卡洛斯的磁懸浮病牀朝通往後方的通道推去。
“爲他們報仇阿,兄弟們,爲他們報仇阿!”通道里傳來卡洛斯聲嘶力竭的吼叫。
靜靜的走廊中,帥超羣和樸海超面色鐵青地互望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同時朝着屬於自己的彈射艙大踏步走去。
在遠離這個血腥戰場的穀神星中,手裡握着一杯早已經冰涼的暗翼星茶,默默注視着三維監視屏幕的冥望師耐心地聽着新任參謀官員光葉遜向他彙報:“戰鬥已經持續了兩小時,我軍擊落敵機多達一萬六千餘架,擊傷敵機八千四百架。地球軍的攻勢仍然沒有停止。第一遠征軍天翼神一號太空母艦的能量罩已經消耗了一個半基數的能量儲備,出戰的碎星者第一小隊官兵的能量也出現了接濟不上的窘境。如果繼續下去,我恐怕我方會有一定程度的損傷。”
“嗯,你看我們能不能再堅持的十五分鐘,我想再過十五分鐘,我就能夠摸準敵人的底線在哪裡。”冥望師淺淺地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微微皺了皺眉頭。
“報告長官,碎星者第一小隊已經無法再繼續作戰,必須立刻維護並補充能量。失去了碎星者集羣掩護的天翼神一號會遭到類似於第一次火星戰役中我方太空母艦的下場。”光葉遜遲疑了一下,還是老實地說道。
“嗯,看來地球的那位元帥也知道了我的意圖,他很可能把手頭上所有的戰力都投入了戰場,就是爲了防止我摸清地球抵抗陣營能力的底線。當然,他也很可能在手中保留了一支後備軍,作爲奇襲的憑藉。”說到這裡,冥望師煩悶地嘆了口氣,“打到這種程度,我還是得去猜測敵人的兵力,真是難纏的對手。算了,趁着我軍仍然有絕對優勢,緩緩撤離戰場。這一戰消耗了敵人相當數量的主力部隊,我們的第一作戰意圖已經達到,現在能做的只是等待蘇蘭特將軍的甦醒,讓他做這個令人厭煩的決定吧。”
說到這裡,他皺緊眉頭狠狠將杯中所有的暗翼星茶一口喝乾。然後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轉頭離開了作戰觀察室。
看着這位令人尊敬的暗翼聯邦傳奇人物離開了房間,光葉遜聳了聳肩膀,將嘴湊到麥克風前,大聲道:“現在傳達指揮部的作戰指令:全軍保持攻擊優勢,緩緩撤離戰場。”
彈射艙六瓣花型的彈射門上,綠色的信號燈富有韻律地閃爍着。帥超羣和樸海超坐在駕駛艙內手心滿是緊張的汗水。面前的控制儀表板上的攻擊能量儲備顯示器放射着刺目的紅光,宣佈着戰鬥機所攜帶的能量只能夠應付不到一個基數的普通攻擊。反物質彈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消耗光了。他們的心底深深知道,即使他們再次回到前線,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最理想的戰果就是將自己的戰鬥機撞在敵艦的能量罩上,通過反物質發動機的大爆炸令其產生波動,從而給基地炮火擊毀它的機會。但是這樣的戰果就好像買彩票一樣,能夠成功的機會幾近於零。
即使他們有成功的機會,他們有沒有進行自殺式進攻的覺悟?
縈繞在帥超羣心頭的只有三個字:“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他不甘心在遭受了如此沉痛的傷害,屈辱和不幸之後,作爲一個太陽系人仍然無法對於這些十惡不赦的敵人進行任何反擊。他夢想着有一天,他能夠站在滿是外星艦船殘骸的空間站,將太陽系外省軍的戰旗,不,將地球人的戰旗重新插回太陽系的故鄉。他夢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夠配戴着聯邦英雄的軍功章,率領外省人的運輸船重返被戰火燃成廢墟的外省5大行省,重建家園。但是殘酷的事實彷彿鋼刀一般在他的心底狠狠地划着,無情地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肥皂泡一般的幻夢。”
樸海超想得最多卻是第三集羣的預備役戰士。
“他們至少擊落了一架。我們呢……”這是一個屈辱的事實。作爲職業軍人,作爲聯邦的捍衛者,地球的脊樑,他們做了些什麼。近五年的苦訓,數不清的軍事演習,發了瘋一般的戰鬥,最後換來的是一個空洞而絕望的零蛋。“我們竟然連一架都無法擊落。”樸海超的臉火燒火燎地發燙,“即使今天我們全部戰死了,我們真的配進地球烈士陵園嗎?消耗了地球賴以爲生的所有戰鬥儲備,卻一無所獲。我們只不過是聯邦的恥辱,地球的罪人。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地球市民,我會把這段評語用黑字刻在我的墓碑上。”
這一刻,他們都無法想象自己將如何去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