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信號聲從天城防禦壁壘的通道中傳來,面前閃爍綠光的信號燈同時變成了金橘黃色。將迅猛龍戰鬥機緩緩向前推送的軌道一陣顫動後開始朝後倒退。當戰機退到登機平臺上之時,機艙門突然朝上擡起。這一剎那,帥超羣和樸海超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慶幸喜悅還是感到憤懣屈辱。他們詢問地互望了一眼,同時爬出艙外,將宇航員頭盔摘了下來,夾在腰間。
就在這時,於若彤挺拔而曲線柔和的身軀從遠處蹣跚地走來。當來到二人面前的時候,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擡起雙手,艱難地將頭盔從頭上摘下。當她的頭盔離開她的頭顱,垂到身側的時候,一蓬溫熱的汗水隨着頭盔從上到下的運動而甩射了出來,濺在離她最近的帥超羣身上。
“敵人撤退了,這只是外星人的一次試探性進攻。”於若彤的聲音聽起來篤定而沉着,但是從她沙啞的嗓音中,人們仍然可以看出她在這一戰中消耗了多少體力,喪失了多少戰友。她原有音色中的甜美和溫柔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只剩下這古板而生澀的中性之音。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滿頭汗水,秀美的長髮宛如掃帚的長鬚凌亂地粘在她的額頭,臉頰和脖頸上,而她竟然渾然不覺。
“你們聯隊怎麼樣?”帥超羣關切地問道。
“還有幾個活着。”於若彤的眼圈微微一紅,低聲道,“我聽說了卡洛斯的傷勢,幸好有了外太空營養康復箱,他能活下來。我們都不希望失去這樣一位優秀駕駛員。”
“他命長着呢。”樸海超寬慰道。
“你看起來很累,這一戰之後,你請假休息一下吧。”帥超羣溫聲道。
“整個天城已經處於紅色警戒。”於若彤苦笑了一聲,“休假是不用想了,有命活着再說吧。大家都累了,回營房休息吧。抓緊時間放鬆一下,敵人的後續攻勢估計馬上就會到來。”說到這裡,她朝他們敬了一個軍禮,挺直了腰板,轉身朝着營房方向緩緩走去。
“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疲憊和低沉。”樸海超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說。
“這場戰爭已經耗盡了她的精力。”帥超羣下意識地撫摸着肩頭上幾塊溼記,聲音輕柔地說道。
樸海超瞟了他的肩膀一眼,苦笑一聲:“這衣服估計你是不會洗了吧?”
“說什麼呢?”帥超羣瞪了他一眼,“現在我還有心情洗衣服嗎?”
蕭蔚遠將軍站在天城作戰指揮室面向穀神星方向的落地太空窗面前,默默看着天城前猶如鉛色烏雲般漂浮着的戰場殘骸。那裡有炸得稀爛的反物質發動機引擎外殼,象踩癟了的柿子一般的地球戰機阿爾法合金裝甲外殼,被光劍撕扯下來的格鬥機機翼,被外星火力撕破的救生艙,還有地球戰士包裹着凌亂宇航服的屍體。
“蕭,迅猛龍第一集羣第二聯隊,神鷂第一集羣第二聯隊的編制我已經撤銷了,殘剩的戰士我都合併進了各自集羣的第一聯隊。”站在蕭蔚遠身後的阿里中將用沉重的聲音低聲道。
蕭蔚遠彷彿沒有聽見阿里中將的話,只是出神地望着面前漫空的殘骸。隔了良久,他才恍然回過神來,如夢初醒般地問道:“能保持滿員嗎?”
“只能維持起碼的編制。”阿里中將的語氣生澀低沉,聽不出一絲生氣。
“我們還有多少戰士?”蕭蔚遠低聲問道。
“無論是戰鬥機還是戰士,都已經損折過半。下一次敵人的進攻,無論是像今天這樣的試探性進攻還是象第一次火星戰爭一樣的大規模入侵,我們都已經無力抵擋。”阿里中將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停下話語,沉重地喘了幾口氣,又道,“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場戰鬥中我們始終維持強橫的進攻姿態,敵人看起來並沒有摸清我們的底線,這給了我們喘息的時間。”
“喘息……”蕭蔚遠喃喃地應了一聲,一絲自嘲的笑意浮現在他的臉上,“喘息,不錯。至少我們暫時還有喘息的權利。我們地球人,至少還能向我們的敵人爭得呼吸空氣的權利。”
“蕭……”阿里中將擔心地看着這位自己的老戰友。這個華裔將軍一向深沉似海,喜怒悲愁很少放在臉上,但是今天他的臉上卻佈滿了毫不掩飾的倦怠和頹唐。
“阿里中將,立刻取得和總統府的超時空通訊,請求後方提供更多的武裝和軍火,將所有能籌集的能源擺滿火星。請求批准整個太陽系全面戒嚴,將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全部支援火星前線。”蕭蔚遠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挺直了腰板,沉聲道。
“是。”
“通知后羿射日中心,盡最大可能將新型作戰系統投入生產,告訴他們……”說到這裡,蕭蔚遠忍不住頓了頓話語。
阿里中將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等待他繼續下去。
一時間屋子裡一陣死一樣的寂靜。只有空氣淨化器低沉的嗡嗡聲在整個指揮室裡迴響。指揮室中向各自的艦船集羣下達指令,調度物資的外省和本土將軍副官們紛紛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朝蕭蔚遠站立的方向望去。
“告訴他們,我們不可能再等太久,沒有新的作戰系統,等待我們的只有滅亡。”蕭蔚遠將軍沉聲道。
火星上的那場外星人突襲戰已經過去了三個星期。但是地球和火星之間的超時空網絡卻一直無法連接通暢。每天蕭夢樓起牀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電腦前,打開顯示屏幕,在超時空瀏覽器上打出愛河網絡的官方網址,看着愛河網絡主頁上那變幻莫測的三維宇宙星空圖從雪白的背景中擠牙膏般一點點地浮現出來。這個過程往往會耗費長達十五分鐘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中,蕭夢樓會象一個大腦暫時短路的智障一樣張着嘴,呆呆地看着電腦顯示屏。
當這幅網頁終於艱難地在電腦上顯示完全,他會嘗試着點擊官方網站上的進入圖標。接着電腦上會出現一個巨大的紅叉,彷彿一張厄運的蛛網狠狠刺入蕭夢樓無神的雙眼之中。
同樣的情節在三週裡每一個早上都在他的茶樓裡重複出現。他就彷彿一個被輸入了循環程序的機械人日復一日地作着同樣的動作,進行着同樣的嘗試,彷彿着了魔一般。
這一天早上,蕭夢樓的舉動並沒有出現任何差別。他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坐在活動椅上,微微地張着嘴,看着銀幕上緩緩出現的那個絕望的紅叉。
“和火星的超時空網絡還沒有正常運行嗎?”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身後的洗手間裡傳出來。
“嗯?”蕭夢樓顯然已經忘了洗手間還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本來張開的嘴下意識地合攏在一起,一滴口水就在這一張一合之間滴在了面前的鍵盤上。
塗抹着一臉剃鬚膏的瓦倫泰砰地一聲推開門,將頭探出來,大聲問道:“蕭,你倒是說話啊?這些日子你越來越遲鈍了!”
“這些日子……”蕭夢樓茫然擡起頭看了看茶樓的天花板。
在火星突襲戰發生的那一天,他還能夠將自己的心思從愛河網絡的牽拌中釋放出來,勉強關心一下火星的戰局,畢竟火星上還有自己的朋友和親人。雖然這個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經微乎其微。但是當他知道死亡人員的名單中並沒有什麼自己熟悉的名字,他就已經完全把這場戰鬥拋諸腦後。從第二天開始,他就將全副身心放在對於愛河網絡恢復的期盼中。這些日子,他彷彿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焦急而煩躁地在電腦前走來走去。每隔五分鐘都要重新連接一次網絡,希望自己走運能夠在第一時間看到超時空網絡的恢復。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網絡的恢復遙遙無期,反而是一連串不利的報道相繼出現在地球網絡之中。
“Afterain公司總部損傷慘重,服務器機組化爲灰燼,數據庫必須重新建立。”
“火星全星戒嚴,民間超時空網絡連接的恢復工作被暫停下來,所有資源全部支持前線軍方。”
“巴利總統發佈特殊徵召令,在全太陽系行省徵召戰略物資,戰略物品源源不絕朝火星前線運輸。”
“能源配給制再度升級,每天中的十五小時供電供水暫停,普通居民只能依靠太陽能蓄能器獲得最基本的能源供給,節省下來的能源全部支援前線。”
“市民積極組織援軍活動,廣大民衆走上街頭捐款捐物,政府官員號召羣衆爭分奪秒全力支援前線,不要再毫無責任地虛擲光陰。”
斷翅同盟公會的網站上滿是退會的聲名和公告,胡虜不滅,何以遊戲的口號充斥在大大小小的論壇當中。眼看着愛河網絡的人氣在火星戰爭的陰影中漸漸變得低迷了起來,人們的注意力再也無法凝聚在這虛擬的時空之中,而轉向了現實中馬上就要出現的危機。
而蕭夢樓對於愛河的癡迷並沒有在這席捲太陽系的危機中消退,反而變本加厲地增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