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紅花的情況的確嚴重。她被噬菌攻擊的時候摔倒了,雖然及時護住了大肚子,但畢竟懷孕已經快九個月,哪裡受得了這麼劇烈的震盪和撞擊,當場就出現了羊水破裂和大量出血,並且開始強烈陣痛。
被送進分娩室之後不久,分娩開始,因爲宮縮力量不足,胎兒的體重又超過4千克,算是巨大兒,無法順利從產道中娩出。開始的時候江紅花還痛得鬼哭狼嚎,但到後面時間長了,體力耗盡,漸漸有陷入休克狀態的趨勢,周圍一圈穿着手術服的醫生都心急如焚,焦頭爛額。
“不能等順產了。”林涵之咬着牙說,“再等下去的話胎兒會缺氧。準備剖宮手術。”
他們之前本來是打算能不剖宮就不剖宮,儘可能讓江紅花順產的。因爲基地裡的醫療設備雖然已經算是比較齊全,可以滿足不少大手術的條件,但問題是缺少真正有剖腹產臨牀經驗的醫生。
末世裡能存活下來的醫生本來就少,更不用說能湊齊各個科室的專家級醫生。在手術室裡的幾個醫生,包括林涵之在內,其實都不是婦產科的,最多以前有接觸過,或者只瞭解理論知識而已。因爲醫院裡實在沒有人可用,纔不得不硬着頭皮上陣,其實一點底都沒有。
這種情況下,在一羣毫無經驗的半桶水醫生手裡,自然是剖腹產的危險比順產大得多。所以林涵之纔會儘量想讓江紅花順產,但現在這情況,順產實在是不可能了,只能冒着巨大的風險進行剖宮手術。
手術的準備開始緊急進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分娩室外面的衆人們提心吊膽,一臉焦慮,裡面的醫生們則是精神緊繃,滿身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彷彿都穿過眼前的一切屏障,落到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分娩室的裡裡外外,只剩下數十顆心臟正在劇烈地噗通噗通直跳的聲音。
……
醫院裡一片緊張氣氛,外面的基地情況就更是危急。
洛星闌之前估算基地裡的防禦可以撐十天左右,那是基於噬菌的攻勢不變的情況下。但很顯然,湖心島周圍包圍的噬菌越來越多,所需要的彈藥燃料數量也越來越大,照這樣下去,根本就維持不了十天時間。
夏然飛到荊棘城牆北面的大門處,門外碼頭處的那一大片水域已經全部覆蓋滿了厚厚的灰白色菌絲,沒有露出一點水面。
她在湖面上飛了一圈,用水流在湖面的菌絲層上打開一個缺口,潛入水中,果然一眼就在水底深處看到了一大團飛快地旋轉游動的魚羣,從遠處看去,萬道銀光密密麻麻地交織飛舞,而在那無數閃耀的銀光中間,就是泠袂人身魚尾的優美身影。
這裡的湖水很深,足有十幾米,噬菌全部都漂浮在水面上,雖然菌絲也會伸到水下抓捕湖裡的獵物,但因爲水壓和阻力的原因,一般不會到達太深的地方。
夏然朝泠袂游過去,泠袂看到了她,手一揮,周圍旋轉的銀色魚羣散開一個缺口,讓夏然進來。夏然在水下不能說話,只能用水下手寫板來跟他寫字交流:“你的異能最多可以調動多少水生動物?”
她知道泠袂的控制異能強大到逆天,當初在南海上幾億幾十億只變異海生動物都聽從他的調遣,就連那數十隻巨大如山嶽的海怪,在他手下也是乖巧聽話得跟小綿羊一樣。
果然,泠袂答道:“控制的數量跟動物大小有關,這湖裡沒有什麼大型動物,要控制的話,一整個湖裡的動物都可以控制。但是這些動物對付不了噬菌的。”
夏然搖搖頭,繼續寫道:“不用對付,把它們吸引到湖心島附近的淺水處,讓它們引開一部分噬菌就可以了。別讓那些動物一下子被吃光,時間儘量拉得長一點。”
泠袂點點頭,表示明白。他微微一縮瞳孔,夏然便看見遠處黑暗的湖水中出現了大羣大羣的黑影,正在往湖心島四周的淺水處游去,那些全是水中的魚蝦螃蟹和其他各種變異動物。荊棘圍牆附近的噬菌發現了距離更近的獵物,立刻朝着魚羣追過去,大團大團堆積在一起的菌絲很快就分散開來。
“這是水下定位器。”夏然取出一個小小的裝置遞給泠袂,“不能通話,但是可以定位位置,帶在身上,方便我找到你。”
泠袂收了,夏然公式化地道了謝,便不再說其他多餘的話,出水離去。對於泠袂爲什麼願意幫助她的原因,她彷彿沒有任何好奇心,他願意幫忙,那就行了。
荊棘圍牆上,對抗下方噬菌的戰鬥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夏然先去了基地裡面一趟,確認基地內重要區域的防禦層沒有問題,躲藏着一萬多非戰鬥人員的三處地下掩體都處於安全狀態之後,又飛到了湖心島還沒有被開發的那座低山上。
從梧州那邊遷移過來的半獸人軍隊,本來都被安置在湖心島附近的另外一座小島上,半獸人軍隊雖然戰鬥力很高,但對噬菌卻沒有什麼作用,噬菌來襲之前,夏然讓半獸人軍隊暫時也上了湖心島躲避這場災難。半獸人數量不多,只有五百人左右,在半山腰挖出一處地下掩體就夠他們躲藏了。
半獸人有動物的本能,在噬菌包圍湖心島,巨大危險來臨的時候,難免也會有些焦躁不安。但它們經過隼的嚴格訓練,現在成了一支具有高度紀律性和統一性的鋼鐵軍隊。一部分負責防守掩體,一部分負責在這片無人居住的山頭上巡邏檢查,消滅偶爾一兩顆孢子落進基地內長出的小片菌絲,各司其職,比人類還要沉着冷靜和有條不紊。
夏然在隼那裡確認了半獸人軍隊的情況沒有異常,這纔再次飛到基地邊緣,趕到噬菌攻勢最爲猛烈的一處城牆上。
噬菌怕火,她的風水兩種異能對於噬菌來說,都是沒有多少殺傷效果的。但是朝臨基地四面環水,可以盡情地使用冰系異能,限制這些噬菌的行動力。
夏然懸浮在城牆上方的高空中,將冰異能精神力開到最大,只聽一片喀喇喇的清脆聲音響徹湖面,無數湖水凝結成的冰凌,足有四五米高,在湖面上飛快地擴散開去,將靠近圍牆的噬菌全部都凍在了堅冰之中。
冰層沿着湖心島的岸邊迅速蔓延,頃刻間便覆蓋了數千米長的湖岸線,而且還在不斷往遠處擴展。在月光的映照下,千千萬萬簇冰凌無邊無際地在湖面上鋪開,折射出璀璨耀眼的淡藍色光芒,其中包裹着隱約可見的灰白色菌絲,就像是一片灑滿了纏絲水晶的遼闊晶田,虹彩流動,光耀千里。
和圍牆上的金紅色火焰交相輝映,寒光凜冽的冰凌也染上了大片大片豔麗的顏色,烈烈直欲燃燒,猶如冰火交織成一片光輝之海,景象無比的恢弘壯觀。
夏然繼續沿着圍牆往前飛去,所到之處,一片光芒輝煌的冰火海洋在她的下方緊隨而來。僅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就拉出了一條長達十幾公里,寬達幾百米的冰帶,猶如一條金藍色鱗片的巨龍破水而出,長長地蜿蜒於湖面上。
砭人的寒氣從冰湖上撲面而來,氣溫都因爲這一大片冰原的出現而驟然跌落,圍牆上的人們剛纔還被炮火的高溫烤得滿身大汗,現在卻凍得微微發抖。明明是溫暖的四月陽春,這時候彷彿一下子就變成了飛霜飄雪的深冬,寒意逼人。
這是最強大的異能力量的絕對展示,底下城牆上的軍士們只看得又是震驚感嘆,又是崇拜佩服。他們知道基地長的異能實力也是一等一的巔峰水平,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真正在戰鬥中這麼大規模地使用過異能,儘管基地裡也有大批的異能者,但他們的能力在這種冰封萬里,炎夏成冬的力量面前,簡直就猶如螢火之光對上日月之輝,微不足道。
洛星闌在瞭望塔上看着夏然從夜空和火海之間飛掠而過,湖面在她身後寸寸成冰,鋪展開千丈冰原,這場面看過去本來是盛大壯觀而又振奮人心的,但看在他的眼裡卻是心驚肉跳,眉頭緊緊蹙成了一團。
她這是打算一個人將整個湖心島的水岸都封凍起來?
別人不清楚夏然的實力,但他清楚,這種規模的冰異能,說明她是把精神力開到了最高的極限,像是潑水一樣地瘋狂輸出,不留任何餘地,才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封凍面積這麼廣闊的水域。
就算她的異能等級再高,這麼瘋魔一般不顧後果地消耗精神力,她的身體和精神根本就支撐不住!
“小然!停下!”
他終於再也看不下去,也顧不得軍心如何了,在擴音器中對着夏然高喊:“……你的精神力承受不了這麼高的輸出!快停下!回來!”
夏然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繼續往前飛去,她這時已經飛到十幾公里之外湖心島的另外一端。在瞭望塔上看去,身影變成了小小的一個點,看不清她的狀態如何,只能看見她的飛行速度越來越慢,飛得也越來越不穩,顯然是因爲精神力的高度輸出而有些維持不了狀態。
洛星闌只看得心急如焚,命令士兵去把夏然攔下來,但哪裡有人能攔得住她。夏然沿着整個湖心島飛了整整一圈,把周圍百來米寬的湖水全部都凍成了冰面,最後纔回到洛星闌所在的瞭望塔上來。
這時候的她,臉色已經蒼白得簡直跟鬼魂一樣,全身都被大汗溼透,一落下的時候,整個人全身一軟,差點摔倒下去。
洛星闌又是心痛又是焦急,咬着牙上去扶起她,終於忍不住斥責了她一頓:
“……你發什麼瘋!難道以爲這整個基地就靠你一個人不成?要用異能也不是這麼用的!”
夏然輕輕喘息一口氣,站直了身子,那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沒有一點血色,一雙眼睛竟然還是依舊是那種死水黑洞一般的平靜。
那種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平靜,詭異到令人心底發冷,全身發毛,洛星闌簡直寧願她現在崩潰尖叫,抱頭大哭,都比這種揪心般的平靜要好一些。
“我知道我在幹什麼。”夏然淡淡地說,“我的精神力情況我很清楚,沒關係的。”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那也不意味着你能這麼幹!”
洛星闌在夏然面前一向都是靦腆又溫和的,但這時候再也忍不下去,衝着她怒吼了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你的身體已經可以隨便糟蹋了,所以才這麼不管不顧?”
夏然沒有任何表情地望了一眼洛星闌,語氣毫無波瀾。
“是。我回到基地來,是因爲基地有危險,而我使用異能,是爲了幫助基地擺脫危險,兩者目的一致,所以我認爲這樣做沒有什麼問題。”
洛星闌一下子怔住了,僵硬地看着她,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邏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像是在陳述一個一加一等於二所以二減一等於一的論證問題,然而,也只有邏輯而已。
她回來,只是因爲她在乎基地,對基地還負有責任,所以她盡最大力量保護基地。至於她自己的情況會如何,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因爲那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洛星闌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種極度的恐懼。這次戰鬥一結束,不管基地能不能守住,她……會怎麼樣?
他又該怎麼辦?
“姐!”
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喊叫,兩人回頭一看,瞭望塔頂層門口站的是夏均,上氣不接下氣的,似乎是剛剛一口氣跑了十幾層樓上來。
“姐……”夏均沙啞着嗓子,臉色一片蒼白,上面全是震驚和恐慌,“公子他……他是被晶礦給……”
他這幾個小時一直在江紅花的分娩室前面,剛剛纔從別人那裡得到這個消息。
當時在長江上的那些士兵們雖然目擊到了發生的事情,但並不知道趙景行的喪屍身份,他們只看到有一個敵人對着趙景行開了一槍,趙景行的身體便分崩離析,落入江水之中,還以爲對方用的是什麼新開發出來的強大武器。
但他一聽之下,立刻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新型武器,而是晶礦!
就是從他手中被拿走的那一小批晶礦!
只是……這晶礦怎麼會到金鑽王冠的人手上?對方又是怎麼知道公子是喪屍,用晶礦來對付他的?
夏然微微皺了一下眉:“我們下去說話。”
她帶着夏均走到瞭望塔的下面一層,纔回過身來對着夏均,面無表情地開口。
“晶礦是怎麼回事?”
晶礦是放射性物質,在解析研究的過程中會因爲衰變而失去殺滅喪屍病毒的效果,也就是會被消耗掉。本來都是研究所那邊每次一用完晶礦,夏均就報告給夏然,夏然再送一小批到研究所過去,但前幾天有一次,夏均報告的時間間隔突然短了很多。夏然當時只當是研究中消耗得多了,並沒有在意。
南海中的火山島已經被她炸沉到了海底,現在除了她的手上和研究所,應該沒有其他人有晶礦纔對。那麼,很有可能就是研究所那邊出了問題。有晶礦流失出去,落到金鑽王冠的手裡了。
趙景行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這些已經沒有意義的前因對夏然來說,現在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回到基地之後,注意力只放在基地的戰局和江紅花的情況上,甚至沒有去找夏均問個明白。
夏均的臉色更白了兩分,低着頭,聲音沙啞地緩緩把憂離被人劫走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個人說,他要晶礦是給他的親人用,我以爲這一點點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所以就給他了……我不知道他跟金鑽王冠有關係,也不知道他要這晶礦是用來對付公子的……對不起,我……”
他說到這裡,終於再也說不下去,痛苦地捂住了臉:“是我的錯……公子是我害死的……”
“這不是你的錯。”夏然一動不動地幽幽望着他,語調不帶任何起伏,“要說是誰害的,應該是我纔對,我當初就不應該留着那些晶礦……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江哥還在生產中,先保證基地的安全再說。對了,憂離回來沒有?”
夏均微微一震,看向夏然那雙死水一樣平靜幽寂的瞳眸,那裡面只剩下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的理智,正在維持着她的清醒。
“憂離還沒回來……”
他突然說不下去,心臟一陣劇痛,上去緊緊地抱住了夏然,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姐……”
他上一次抱夏然,已經是七八年前的時候。那時他們剛剛得到父母被害的消息,她也是這麼一動不動地站着,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那雙眼睛裡黑沉得沒有一絲光亮,像是幽冥深處兩個死氣縈繞的黑洞。然後,她就像是絲毫沒有感覺一樣,留存證據,保護現場,去警察局報案,去處理父母的後事安排,去做她必須做的一切事情。
從小開始,越是悲傷痛苦到極點,她就越是有着這種近乎可怕的平靜。
夏然任憑夏均抱了片刻,便輕輕地推開他:“這外面很危險,你先回醫務處去吧,陪着江哥,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我還要去城牆上。”
夏均只覺得她這一去,就像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一樣,下意識地要去攔她。夏然身上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洛星闌打來的,語氣十分糾結猶豫,彷彿是很不願意再把她拉進戰局裡面來,但是又不得不通知她。
“小然,戰況有變……金鑽王冠的軍隊攻進來了!”
夏然衝到瞭望塔中層的窗戶前面,打開窗往外一看,果然,基地上方的夜空中出現了一隊陌生的飛機,包括轟炸機、殲擊機、運輸機、直升機等等,總共有將近二十架,規模不比朝臨基地的空中戰隊小。
轟炸機朝着基地接二連三地投下炸彈,從那些運輸機上面,則大批大批裡往基地內落入帶着降落傘的傘兵。這些傘兵似乎全是戰鬥力頗高的異能者,下面朝臨基地軍隊正在不斷地對着空中開火,但對那些傘兵的防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
傘兵們一落到靠近基地地面的地方,身上就開始釋放出大團大團灰白色的煙霧,那種粉塵狀物質再熟悉不過,是噬菌的孢子。在貼近地面的低空,孢子已經無法被上升的熱氣流沖走,反而在基地裡面飛快地飄散開來。
空中的戰隊還只是來襲軍隊的一小部分,與此同時,朝臨基地湖心島周圍的湖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足有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可以在河湖中航行的小型軍艦,正在朝着湖心島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