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薛義的背影,計好好突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隨後又把視線轉到一邊,蘇唐看得明白,計好好不是在故作姿態,而是真的想到了什麼難言的事情。
“怎麼了?”蘇唐低聲問道。
“先生,這狂徒薛義雖然名聲很好,對我千奇峰也多有助力,但他和我們不是一條心的。”計好好的語速放得很慢,顯得小心翼翼:“偶爾合作幾次未嘗不可,但不能太過信任他。”
“是不是他提出過一些讓你無法接受的條件?”蘇唐道。
“先生還不知道?顧老沒和您說起過?”計好好詫異的說道。
“真的有條件?”
“是啊,當初薛家與我們合作,提出佔了七星島之後,西三星歸他們薛家,東四星歸我們怒海團。”計好好道:“顧老當時說,如果不贏得薛家的大力協助,我們在短時間之內根本打不掉海幫,而且海幫與風雨樓、薛家曾經立下了攻守之盟,一家受到威脅,其他兩家必然全力出手,現在薛家先一步向我們示好,我們必須有所迴應,這樣才能破壞他們的同盟,孤立海幫。而且薛家同意把海幫所有的戰船都交給我們,應該沒有往海域裡伸手的野心,也表達出了他們的誠意。”
“顧老想得很周到啊。”蘇唐道:“當時你們都同意了,怎麼現在……想反悔了?”
“這……是人心不足吧。”計好好自嘲的笑了笑:“當時我覺得佔了大便宜,現在看看西三星的地勢,又給我一種魚鯁在喉的感覺。”
“哦?”
“西三星正好鎖住通往驚濤城的航道,南北兩側的水域,暗礁密佈,小漁船還能勉強混過去,稍微大一些的海船,時刻有觸礁的危險,就算是經驗最老到的水手也不敢走。”計好好道:“只能走航道,這樣……等於就是在薛家眼皮底下討生活了。”
“如果薛家要用西三星換你的三眼井,你換不換?”蘇唐笑道。
“不換!”計好好斷然回道。
“爲什麼?”
“薛家封鎖西三星,我的船隊頂多是去不了驚濤城了,但我可以從三眼井轉道去沙城、去博望城。”計好好道:“三眼井的位置要比西三星重要得多,傻子纔會和他們換!”
“這就對了。”蘇唐道:“薛家現在的態度是以守爲主,他們不想我們向驚濤城伸手,以免影響他們薛家的根基,在我看來,條件是很公平的,如果還要動他們的西三星,那就是我們不佔理了。”
“先生說得是。”計好好道:“我太過貪心了!不過……”
“不過什麼?”
“先生要毀掉風雨樓,這比動他們的西三星更讓他們爲難啊。”計好好笑道:“所謂脣亡齒寒,海幫已經被毀,再沒有了風雨樓,只剩下薛家……獨木難支啊!”
“不是一回事。”蘇唐道:“我要動西三星,這是我的錯,我背信棄義了!可……風雨樓派人暗害了周家兄弟,又差點毀了金翠翠,我要找風雨樓報仇,薛家阻攔我,那就是他們的錯了。”
“呵呵……估計現在那薛義會很爲難吧。”計好好道。
“我發現這倒是個辦法……”蘇唐突然喃喃說道。
“什麼辦法?”計好好一愣。
“假如,我想要西三星了,就讓金翠翠派些人來刺殺你,然後把罪過推到薛家人身上,讓他們向我們道歉,並且用西三星補償我們。”蘇唐道。
“這個……”計好好發出乾笑聲。
“不行,這樣太露骨了。”蘇唐搖頭道:“我應該派人和薛家一些旁支的不受家族重視的年輕人打交道,取得他們的信任,然後經常找機會提醒他們,說你計大當家的野心如何如何大,又如何如何對薛家充滿敵意,唯一的辦法就是除掉你,讓怒海團羣龍無首,然後慢慢衰敗下去。嗯……然後再幫他們制定一個周密的計劃,他們急於獲得家族的重視,肯定願意冒險一搏。最好是在一個有薛家人蔘加的宴會上,對你出手,然後當場抓住他們,再驗明兇徒的身份,薛家人肯定啞口無言了!這樣做……應該沒有什麼紕漏了吧?”
計好好開始的時候還在笑,後來笑容有些僵,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蘇唐的想法並不難實現,只需要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再稍微加以配合就好,被算計的薛家只能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我是不是越來越壞了?”蘇唐看向習小茹。
“你以爲你是什麼好東西?”習小茹飛了個白眼。
“先生……莫非真要對付薛家?”計好好低聲問道。
“薛義對我有義,我也要還之以情。”蘇唐搖頭道:“剛纔只是胡亂開幾句玩笑罷了。”
計好好低頭不語,這可不太像是玩笑。
“那個鮑老黑呢?”蘇唐道:“老計,你有沒有問過他,當初是誰讓他追殺嶽十一的?”
“還沒問。”計好好道:“在別的船上,我讓人把他叫過來?”
“好。”蘇唐點了點頭。
時間不長,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跳上甲板,看到計好好,他略微躬了躬腰,不卑不亢的說道:“計大當家的,您找我?”
原本的海幫實力要比怒海團強得多,所以論資排輩,鮑老黑與計好好是平起平坐的,現在雖然率領親信們降了怒海團,但往曰養成的傲氣,讓他做不出太過低三下四的事情。
“這位就是我千奇峰的蘇先生。”計好好介紹道。
那鮑老黑一驚,猶豫片刻,單膝跪倒:“見過蘇先生。”
“起來吧。”蘇唐道。
“鮑老黑,你應該還記得幾個月前的事情吧?”計好好說道:“你追的人叫嶽十一,正是蘇先生的隨從,我的船救了他,你們緊追不放,包圍了小蘭嶼,最後甚至追到了暗月城。”
那鮑老黑又是一驚,面帶怯意看了看蘇唐,難道這是要算老賬麼?
“是……我記得。”鮑老黑低聲道。
蘇唐一直在盯着鮑老黑的表情,有些驚慌,但沒有恐懼之色,應該只是按令行事,並不太清楚裡面的秘辛。
“鮑老黑,是誰讓你追殺嶽十一的?”蘇唐道。
“是沙幫主的命令,而且催得很急。”鮑老黑道。
“你應該知道一些隱情吧?”蘇唐道。
短短一句話,卻在鮑老黑心中掀起了陣陣驚濤駭浪,因爲他要顧慮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鮑老黑之所以選擇投降,是爲了保全七星島上的老幼婦孺,否則等戰火燃起,怒海團和海幫的漢子們又大多是海盜出身,一旦殺起姓子,連計好好也未必能約束得住,七星島將血流成河。
做爲新降之人,他肯定是不受待見的,剛剛做了背棄之事,又不遺餘力的出賣舊主,是不是太過無恥了?再往深處想,他現在能把沙鴻利賣得一乾二淨,將來有一天,也一樣會毫不猶豫的出賣別人,蘇先生肯定會這般想吧!
含糊其辭的混過去?也不行,那樣將引發誤會,讓千奇峰的人認爲他感念舊主、抱有二心,如果引起怒海團的戒心,他等於白擔了罵名,以計好好的姓格,絕不會容忍抱有二心的海幫漢子們活下去的,遲早會艹起屠刀,來個一了百了。
鮑老黑髮現自己進不得,也退不得,這叛徒……果然不是人乾的,早知如此,當初不如帶着親信們逃走了,就算逃不掉,總能一刀一槍拼個痛快,怎麼也比現在進退失據的情況好。
“嗯?”見鮑老黑半晌無言,蘇唐皺起了眉。
鮑老黑猛一咬牙,去他嗎的,先把今天這道關卡混過去再說,至於蘇先生會怎麼看待他們,是以後的事。
“先生,其實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追殺那位嶽兄弟,我問過沙鴻利,他好像也不太明白。”鮑老黑緩緩說道:“只是……沙鴻利一向自負,能驅使他的,也只有他們了。”
“誰?”蘇唐提起精神。
“在驚濤城討生活並不容易,薛家是上京薛的分宗,風雨樓一直和十祖會眉來眼去,海幫也總歸要找自己的靠山。”鮑老黑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每年他們都會派人來和沙鴻利見個面,拿出些靈器和丹藥,讓沙鴻利想辦法賣掉,然後再交給沙鴻利幾個任務、或者收集一些東西。”
“你當真不知道他們是誰??”計好好問道。
“真的不知道。”鮑老黑道:“不過,我偶然間聽到過他們的暗語。”
“什麼暗語?”計好好追問道。
“來的人見到沙鴻利,會說,皓天長存,沙鴻利要回答,蒼生不老。”鮑老黑道:“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說這兩句,後來隔好幾年,又一次看到他們,還是這兩句,好像他們的暗語是不變的。”
“你聽說過麼?”蘇唐看向計好好。
計好好沉吟好半晌,搖了搖頭。
“你還知道些什麼?”蘇唐道。
“別的就沒有了。”鮑老黑嘆道:“蘇先生,計大當家的,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說吧。”蘇唐道。
“弟兄們都想知道,要怎麼樣處置沙家的人?”鮑老黑道:“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先透露些消息?我也好有些準備,免得到時候鬧出亂子來。”
“你放心吧。”計好好道:“既然沙家的人都降了,我也不會趕盡殺絕,就按照海上的規矩辦,給他們一艘大船,毀掉風帆和船槳,裝上百曰的食物和飲水,讓他們隨波漂流,如果得救了,儘可以來找我計好好報仇,如果他們沒看到陸地就死光了,那是他們的命。”
“多謝計大當家的!”鮑老黑長鬆一口氣,這是海盜處置俘虜的最仁慈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