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濛濛是個很有自知自明的人,她曉得像自己這樣的小市民,是不會有大氣運庇護的,凡事決不能抱有半點僥倖,不然,就當真卑賤到沒底了。
所以,她被嚇到了,息泯貴爲堂堂皇子,她親眼所見他滅了於府上下,而於她,一個小乞兒,若不會司金那讓她爲證的話,約莫她早小命歸西了。
她當下特別乖順,甫一進月落苑小書房,她就規規矩矩地斂着眉目,裝出一幅任君所爲的模樣。
隨後跟進來的司金嗤笑了一聲,“現在才曉得怕?約莫晚了。”
霧濛濛瞥了他一眼,隨後自發的從息泯手下縮了下來,攏着手小媳婦一樣,期期艾艾地瞅着他。
九殿下面無表情,大馬金刀地坐在桌案後頭,他看都不看霧濛濛一眼,袖子一挽,執起毫筆,鋪陳開如雪白紙,一副要潑墨寫意的架勢。
霧濛濛十分有眼色,她小跑過去,踮起腳尖,吃力地拿了墨錠,轉頭又去找清水。
這一番,她頭仰的來痠痛不已,遂半點都不客氣地搬了錦杌子過來,蹬蹬爬上去,有模有樣地滴了清水到硯臺裡,抓着墨錠磨了起來。
司金雙手垂立站在一邊,對霧濛濛這樣明顯的殷勤討好,他一挑眉梢,不以爲然。
九殿下息泯卻不是要作畫或是練字,反而是筆走游龍,刷刷在寫密信。
霧濛濛開始沒注意,後來無意瞥見,她便多看了幾眼,暗自感嘆這古人隨便拉個人出來,那字兒就是寫的好。
瞧九殿下這字,筆鋒戈戩,宛若游龍,氣勢磅礴,當真有一種殺伐果斷之氣撲面而來。
霧濛濛自來是尊敬肚子裡有學問的人,只因她從前想多學一些,也沒那條件,故而她秉着好學的精神,不自覺捱過去認認真真看了起來,還試着辨認這繁體字和簡體字的區別。
九殿下最後一筆落下,他直起身,就見霧濛濛皺着眉頭,小腦袋幾乎都快湊到他懷裡,嘴皮子還在無聲翻動,似乎在念叨着他寫的東西。
息泯不想,她竟然好像還是認字的。
他冷哼一聲,心裡倏起殺意,就是一邊的司金也是面色一整。
原本看中霧濛濛的,便是她有啞疾,不能說話,可這要是識字,倒就不妥當了。
原本專心致志的霧濛濛忽的感覺到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意,她打了個輕顫,瞬間回神。
她緩緩擡頭,不敢去看九殿下,只得先瞄了眼司金,被他冷肅的神情給嚇的心肝顫。
她趕緊爬下錦杌子,規規矩矩地跪在九殿下腳跟前。
“你會識字?”九殿下清清冷冷地問道,他將毫筆扔進筆洗裡,手擱在圈椅扶手上,斂着狹長眉目看着她,身上陡升強烈的壓迫感。
這時候霧濛濛哪裡敢應,即便是認字,那也絕不能承認!
所以她連忙搖頭,還衝九殿下襬手,末了覺得不夠,她乾脆往前爬了半步,扯了桌角一本書拍自個肚子上,然後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之意。
九殿下斜長的眉梢一揚,那張皮相就俊得讓人心神動搖,他單手撐頭,無意識地摸了摸右眼邊的銀翎眼飾,食指微屈,有節奏的輕敲着。
好一會,他才漫不經心地道,“既然你這啞兒如此欽佩讀書人,不若本殿與你找個先生,好生學學?”
這樣驚悚的話,讓霧濛濛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她瞪大了圓溜溜的眸子,軟萌萌地望着他,爾後堅定不移地搖頭拒絕。
哪知九殿下面色一冷,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不知好歹!連本殿的好意也敢拂?”
霧濛濛真心覺得這九殿下像個神經病,但架不住他身份高!
她欲哭無淚,只得將手頭那本書小心翼翼地擺回原位,還得再一次表示,她不學!她堅決不學!
在她將自個的小腦袋搖成撥浪鼓,九殿下還哼哼幾聲,蔑視的微揚下頜道,“本殿殺你就和捏死只螞蟻一樣,所以……”
霧濛濛小雞啄米地點頭,她雙手一合,恭敬又祈求地望着息泯,巴巴地很像只遭人遺棄的幼獸,可憐兮兮得讓人討厭不起來。
司金頭撇向一邊,悄悄揉了揉臉皮。
九殿下意味深長地看了司金一眼,他對霧濛濛揮手,“出去!”
霧濛濛如蒙大赦,她還記得要有規矩,縱使心裡頭激動,但面上絲毫不露。
她腆着笑臉,眸子笑彎如月,先是對九殿下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然而才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出了小書房。
待整個小書房只餘九殿下與司金兩人時,九殿下抿起薄脣,面無表情的道,“司金,本殿曾經說過什麼?”
司金面色一整,“屬下記得!”
九殿下忽的眸色一冷,他起身,負手而立,分明還只是個少年,可卻從那單薄的身體中迸發出讓人心頭髮憷的威儀來。
“哼,本殿還以爲你忘了!”九殿下道。
司金頭一低,趕緊單膝跪下,一字一句的道,“屬下沒忘,只是屬下還是以爲,可暫且留那小啞兒一命。”
聽聞這話,九殿下長眉一揚,“哦?即便這個小啞巴不是白丁,隨時可能寫字告訴旁人所謂的真相?”
縱使,他根本不在意。
司金咬牙,“是。”
“司金!”九殿下冷喝出聲,顯然已經生了怒意,“這才第二日,連本殿的貼身侍衛都讓那小啞巴收買了嗎?本點倒想知道她用了何種手段?”
司金心頭一緊,“殿下明鑑,小啞兒雖年幼,可明顯是個識趣的,依着殿下的身份和地位,她定然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且屬下也會在暗中看着她。”
息泯閉上眼,好似在深思,良久他才道,“將她交給刑罰的司水,此事你勿須再管。”
司金眉目不忍一閃而逝,九殿下息泯身邊有五名侍衛,以五行排行,其中以掌刑罰的司水脾性最爲古怪,要霧濛濛落到他手裡,不死也是要脫層皮的。
他低下頭頓了頓,想起霧濛濛,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忍心,“殿下,於府全滅,可此前於府明顯就是將小啞兒作爲府中姑娘的替身,企圖讓於府最小的姑娘逃出生天,目前以屬下手中的消息,於府那最小的姑娘目前下落不明。”
聞言,九殿下眼尾染薄怒,那雙狹長的鳳眼,瞬間生動起來,“還有什麼是沒跟本殿回稟的?”
司金頭更低了,“是屬下的疏漏,請殿下處置!”
九殿下思忖,“自己去司水那領二十荊棘鞭。”
只是二十鞭,司金暗自鬆了口氣,“屬下遵命!”
爾後他念及霧濛濛,“殿下,那小啞兒……”
九殿下冷眸一掃,頓讓司金閉上了嘴,他忽然問道,“司金,本殿怎不曉得你會這樣婦人之仁?”
聽殿下這樣說,司金便曉得暫且是無事的,他遂笑了笑,那雙藍眸頓暖若汪洋,“殿下誤會,屬下只是認爲該殺的是於家的人,小啞兒身份再是卑賤,那也是一條無辜性命,且屬下在被殿下領回來之前,與小啞兒無異……”
說着這話,他似乎想起從前,“屬下當時一直在想,誰若能拉屬下一把,屬下這輩子都能爲他出生入死,後來屬下當真等到了殿下,所以屬下其實希望小啞兒也能等到那個人……”
九殿下揚起下頜,倨傲無禮,但又十分的理所當然,他冷笑幾聲,“那本殿就與你打個賭,你贏了,本殿就放過小啞巴,若本殿贏了,那就依本殿的意思——”
“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