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掏出紫殤,不想酬情華麗的刀柄上細小的夜明珠爲我照亮了前方道路,我回到那間密室,卻見一個白影孤孤單單地躺在那裡,佝僂着身體,蜷曲成一團,緊抱着他的右腿,他果然是傷口發作了。
我衝上前去,拿出懷中他給我的最後一粒靈芝丸,掰開他的口,硬塞了進去,然後在他背後替他運氣推拿,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正常了些,慢慢恢復了呼吸。我便爲他按摩那隻傷腿,過了半個時辰,他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我,有些迷惑,我大喜道:“非白,你好些了嗎?”
他似乎意識過來怎麼回事,瀲灩的鳳目先是激動了一陣,然後冷了下來,冷冷道:“你以爲你回來救了我,我就會接受你,你這個不貞的女人,根本不要想進我原家的門,我不想看到你,快滾……”
他那個滾字還未出口,我早已一個巴掌甩出去,話說至今未止,原非白同學賞過我三個巴掌。
第一掌因爲他羞憤於自己這個天人,卻失貞於我這個紫園裡姿色平庸的女色魔丫頭,那一雙整日刷糞洗衣的蘿蔔手中。
第二掌我發現了他與錦繡的私情,口不擇言地觸痛他心中的傷處,那時少年氣盛的他氣極甩了我一巴掌。
第三掌是不久前,他扮作又臭又髒的張老頭,爲了救已近昏迷的我甩出的一巴掌。
回顧我的復仇史,這是第二巴掌,說起來,五局三勝,我花木槿還是稍遜一籌,我揚起手,正準備再打一掌,可是看着他蒼白的臉,五道掌印分明,驚訝悲傷的臉,傷心到晦澀的眼神,卻是再也下不去手來。
我一下子泄了氣,跪坐在他面前,又是委屈,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哆嗦着嘴脣難受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我淚如泉涌,悲幸地幾乎不能言,只是雙手撫向他的臉,口裡含着我自己也聽不明白的話,“對不起,非白,我剛纔留下你一個人了,非白,對不起。”
他的眼神滿是心痛地震驚,張了張口,似乎還要再倔犟地再說什麼,卻是化作無語淚千行,緊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他的懷中,顫聲道:“你……這個傻瓜,爲什麼不跟着段月容走呢?我的流光散過效了,這條腿怕是再也動不了,只會成爲你的負擔。”
這一刻,我的心彷彿要化成水,我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着他,大哭道:“原非白你以爲你長得帥就可以這樣傷人嗎?”
“當初是你把我帶到西楓苑的,你既然拆散了我和非珏,又爲什麼老是要把我推開?既然把我推開了,爲什麼又不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玩你那爭霸天下的遊戲,總是讓我爲你牽腸掛肚,爲你痛斷肝腸呢?你這人怎麼這樣折騰人哪?”
這幾年來,我一直以爲花木槿所有的痛苦,傷心,委屈都已經沉澱,甚至腐爛,永遠地不會再願意提起和麪對,然而直到這一刻,卻全都爆發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聽清了我的說話,因爲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我的話:“你說過,你再也不同我分開了,爲何還要這樣騙我,這樣騙我。你爲什麼總要這樣騙我呢?”
我緊緊地抱着他,而他也緊緊地抱着我,兩個人渾身都在戰抖,卻再也不願意放開彼此,我聽着他激烈堅實的心跳,哪怕此時面對刀山火海,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平靜和安寧。
原來女人的心真的這樣小,原來女人的幸福竟是這般容易。
我的淚水沾滿他的前襟,他哽咽着:“傻丫頭,這個傻丫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平靜了下來,我埋在他的懷裡,柔聲道:“非白,我們真的出不出去了嗎?”
“我身邊沒有帶古琴和竹笛,所以我是想讓你同他在一處,可保安全。”他長聲一嘆,“更何況,流光散的反效用太過劇烈,我亦不知能陪你多久。”
我擡起頭來,撫上他憔悴的容顏,柔柔笑道:“只要有你在身邊,哪怕只有一刻,便是一生一世了。”
一抹絕顏而無奈的笑容浮現在他的脣邊,他的鳳目似也跟着笑了起來,眉間的愁雲不知不覺地消散開來,他俯下身吻着我的額頭,吻上我的脣,輾轉反側彷彿在品嚐一生的思念,完全不似我認出他時那種有些霸道侵略的吻。
我熏熏然地想着,這纔是我記憶中的踏雪公子啊!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赧然,我扶着他站起來,低聲說:“還能走嗎。”
他臉色如常地點點頭,額頭卻滲着汗水,我心疼地拭着他的額頭:“忍一忍,非白,我扶你走。”
“木槿,這個禁龍石沒有音律,斷不能打開,我的長簫在阿遽那裡,既然這個出口已經行不通,我們只能往回走了。”
我點了一下頭,讓原非白持着火把,我則扶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七年已過,原非白的身材比之以前更是猿臂蜂腰,強壯健美,我幾乎扶不住他,他身上的男性氣息飄入我的鼻間,我一陣口乾舌燥。
我甚至有點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故意往我身上蹭,來誘惑我。
我嚥了口唾沫:“非白。”
我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然後傲藏的身軀猛地全部壓在我的身上。
我大驚,喚着他的名字,非白氣息微弱:“你莫要管我,快走吧!”
原非白的頭一偏,我的心臟停跳了一刻,顫着手探去,他的脈搏還在,可是人已陷入暈厥。
我流淚喚道:“非白,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我好不容易纔重逢的,你不能這樣對待我。”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可是原非白卻依然沒有醒過來,我看了看周圍,努力定了下心,便從非白身上取下真武候,將非白綁在我的身上,重又燃起火把,在牆上摸索了一陣,卻再沒有錘子記號。
我的心彷彿沉入了絕望的大海,死亡的恐懼緊緊圍繞着我,胸前的傷口也隱隱地如針刺一般疼痛起來。
明鳳城死時可是這般絕望?
非珏一個人被扔在這地宮中伴這一堆屍骨可是這般痛苦?
“誰來救救我們,”我流着淚在心中祈求着,“神啊,我只是錯入這個時空的一縷幽魂,您要讓我今日死去,我沒有怨言,可是非白,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行了一陣,通道愈見黑暗,不見出口,流水之聲慢慢傳來,鼻間傳來一陣刺鼻的腥臭。
身邊漂來綠色點點,原來我們又回到了非珏練功的地點。
心中猛然驚懼地了悟,既然這裡是非珏的練功場,亦是他進食的地方,自然會設計成迷魂陣,絕不會讓他的“食物”走遠,那些不懂機關的“食物”,逃來逃去,最終都會回到這裡來。
我渾身已被汗水浸透了,胸口疼得像裂開似的,一下子倒了下來,我解開非白,艱難地趴在非白身上,忍痛又喚了聲非白,卻毫無反應。
萬念俱灰,看着這成堆成堆的屍骨山上那盛開的西番蓮花,心想,當真要同原非白死在一起,索性一把火把這罪惡之地連同這西番蓮一起燒,反倒乾淨。
我主意已定,便將身上纏上引線,一頭放到一旁的原油溪中,然後拉着原非白坐到一端,含笑說道:“非白,我能同你死在這裡,是我花木槿的福氣。”
摟緊了原非白,正要點燃引線,看着火光下原非白昏迷中絕美而痛苦的容顏,又忍不住淚如泉涌,心上還是捨不得看着原非白死在這裡,不由放下了火摺子,抱着原非白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一陣鳥叫傳來,我擡頭一看,卻見一隻五彩的鳥兒,飛到西番蓮的大花盤上對着我咕咕叫着。
竟然是那隻我放在外面的鸚鵡,我開心地叫着“小雅”,它飛到我的手臂上,蹭着我的袖子,我大喜過望,人類貪新,動物念舊,小雅一定是飛回自己的窩中,只是它怎麼會飛到這裡來呢?
無論如何,既然這隻鸚鵡有辦法飛進來,自然會想辦法飛出去,那我們只要跟着鸚鵡出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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