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顏焰發現墜落在林中的陳登鳴時,赫然也是陳登鳴剛剛擺脫危險的七無絕境,從‘無心’邊緣,被小陣靈一百個吻狠狠拉回來的時刻。
十幾息之前。
他就從無想、無念、無我、無內外、無時空等狀態,逐漸過渡到‘無心’的階段。
這似乎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
只要當他的念頭進入無念,很快也就不可避免的進入到‘無心’的危險境界。
這也是南尋國千百年來,除了那真正創功者,無人能真正將這門神通嫺熟運用的原由。
只因一旦施展,很容易就會陷入‘無心’的死境。
這幾乎是死結,很難解開,講究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一個原理,一切要靠自身。
不過陳登鳴畢竟是人仙武道的心靈傳承者,對心靈自有其獨到的理解。
在之前經歷了一次被鶴盈玉以及兩個子嗣喚醒的遭遇後,他也頓時明悟了心靈之外的心靈交感的重要性——這可以幫助他在關鍵時刻從‘無心’邊緣懸崖勒馬,迴歸守心,逐漸退出七無絕境。
如果說最初的【七無絕境】講究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那麼經他理解改善後的這門神通,則更講究‘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也更爲暗合【七無絕境】中的精要理論,便是‘物極必反,道窮則變’。
既然一道不通,那就另走一道。
於是,陳登鳴在施展七無絕境逃離森羅身軀時,便吩咐小陣靈將他從快要進入無心邊緣時喚醒。
爲此,他還特意留了一道人仙道力凝結的心靈印記在小陣靈的體內,延緩小陣靈被同化進入無心境界的時間。
於關鍵時刻,小陣靈便可嘗試將他喚醒,這也即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他法。
如今看來,他這經由鶴盈玉啓迪後改善的‘他法’,如今是小獲成功了,的確可以將他從‘無心’邊緣拉回來。
只是其中兇險,也是一言難盡。
這種冒險方式,不可常用,最好也是中午用,早晚容易出事。
不過,當趕到的三師叔蘇顏焰將初祖通過長壽香喚醒他的情況告知時,陳登鳴這才清楚。
原來啓迪點醒他的,不是鶴盈玉,而是在親手助鶴盈玉喚醒他的初祖。
…
“原來想到以心靈交感方式隔空點醒我,將我救醒的,是初祖.
初祖他老人家真是學究天人,一個想法,便算是救了我兩次啊。”
陳登鳴從林地中爬起後,對蘇顏焰恭敬行禮感慨道。
蘇顏焰擡首看了眼頭頂的黑霧,道,“你能從森羅本尊的體內進進出出,這也是我和初祖都想不到的,便是我們元嬰修士,進了森羅本尊的體內,也根本不可能再出來了。”
她如此說着,心內驚顫也是不小,但在陳登鳴面前,爲了維持師叔威嚴,也只是稍稍表露了一絲驚訝之色。
這是個什麼怪胎。
本來她都以爲要沒希望了,長壽宗將要再次夭折一位長壽道子,這恐怕要破了最快長壽種夭折記錄,得改叫“短命種”。
畢竟連初祖都不敢進森羅本尊的體內救人,還有誰能救這陳登鳴的。
結果陳登鳴不靠任何人完成了自救,從森羅的體內爬了出來。
二人一番交流後,陳登鳴也得知了如今宗門的打算和四域狀況,知曉蘇顏焰是來完成他還未來得及彙報的探路任務的。
當即將曾經所探查到的具體情況告知。
“三師叔,到現在我才告知您這些消息,是不是太遲了些?
畢竟現在連另一頭的那龍形妖獸和修士勢力都沒弄清楚,門內的遷徙大部隊就要遷徙過去了,這是不是太倉促了?”
蘇顏焰蛾眉蹙起,又舒展開來,搖頭道,“事已至此,說這些也是無益,世事哪有一帆風順的,你能安然無恙,就已算是萬幸。
至少你現在還能告訴我這些,這也能省卻了我兩天時間,爲大家爭取來了時間,且也避免了我與那妖龍直接撞上的風險”
她話語一頓,打量陳登鳴,又道,“你現在狀態如何?”
陳登鳴拿出補心丹和壯神丹服用,道,“我沒有受傷,只是最近心力和精神損耗太多,服用丹藥後,一兩天也就能恢復如初。”
“那就好!”
蘇顏焰頷首,美眸一閃道,“現在門派和四域的形勢,你也清楚,我們得抓緊時間,帶着大家穿過墮落絕地,離開四域。
既然那妖龍和修士擋道,我們就出手先將他們逼退。”
陳登鳴把握到‘逼退’這兩個字,神色凝重。
逼退,而不是擊殺。
證明三師叔也是不想節外生枝,才離開四域就平白樹敵,導致事情毫無迴旋餘地。
“現在遷徙過來的只有三千多人,宗門內其他人呢?”
陳登鳴疑惑詢問。
既然初祖已預感到不妙,何不讓更多人追隨離去。
長壽宗數萬弟子,數千人,就只佔其中十分之一而已,難道其他人就要作爲吸引敵方火力的靶子犧牲?
蘇顏焰深深凝望陳登鳴,似看出其心思,面紗下浮起淺笑道,“你放心,其他人初祖也有安排了。
你要知道,雞蛋不能完全放在一個籃子裡,其實除了你這條道路,我們還準備了其他逃亡的路線。
那些路線,固然沒有這邊這麼安穩徹底,卻也是很多年前就已留下的後手。
我們若是在東仙海能站穩跟腳,時機成熟,大家還能再重聚。”
陳登鳴聞言恍然,頓時明白了。
這還真是長壽宗一貫的行事作風,各種計劃安排,就絕對不止一手的。
他之前也曾納悶,這探索墮落絕地秘道之事,若是由宗內的幾位老祖其中任何一人出手,都將進度奇快。
何以要交託到他的身上,這固然也算是一種重視信任,但更多隻怕也是其他人亦有要務安排,各司其職。
也許現在,丘峰已經帶着長壽宗和長春派的不少修士,蟄伏到了某處安全的桃花源。
二人這番交流結束,陳登鳴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幾位老祖都已將宗門的後路都安排妥當,那麼老祖們自身的退路,也不可能沒有準備。
真有大戰爆發,初祖等人肯定會照顧好自身安全。
當即,陳登鳴恢復了自身相貌,凝出一道分身後,本尊便與蘇顏焰一同前往秘道的盡頭,決定與三師叔一同試探妖龍和那幫神秘修士。
如今有三師叔這元嬰中期修士隨同作伴,並肩作戰,陳登鳴的膽子自然也跟着肥了不少。
凝出的分身則是離開墮落絕地,前去與趕來的遷徙大部隊匯合。
長壽宗遷徙大部隊在趕到瞑江邊緣後,便開始停下行進,整頓休憩。
其中一艘如山嶽般的靈舟上。
鶴盈玉正面容恬靜凝望着下方甲板上正與陳依然和陳敬嬉耍的黑雲豹,內心倏然也誕生了一種想要一個孩子的衝動。
這次陳登鳴遇險,她就尤爲心慌忐忑,如今都不知曉陳登鳴狀況如何。
若是陳登鳴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是真的要守活寡了,和陳登鳴之間除了回憶,就什麼也都不曾留下。
而如果能與陳登鳴有個孩子,至少也還有個念想。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在腦海一閃而過,化作風中一聲唏噓嘆。
求道長生者,雙俢乃是陰陽互補的益事。
但若是誕下孩子,便意味着自身精氣流瀉損失,可能有礙攀登大道。
故而昔日無論是她,還是陳登鳴,都沒有過此類想法。
更遑論,如今她已將長春功快要修煉到頂峰,要不了多久,就要突破金丹,這種問題上,更是馬虎不得。
“嗚嗚——”
這時,黑雲豹突然豎起耳朵,豹眼驚喜看向遠處方向,下意識搖起了尾巴,龐大如一片黑雲般的體型霎時飛出靈舟,發出長嘯。
“嗯?”
鶴盈玉神色詫異,下意識看向遠處,旋即嬌軀一震,美眸中滿是驚喜的異彩之色。
“師弟!”
但見對面空中飛來一道人影,兩鬢白髮飛舞,容顏俊偉,不是陳登鳴還是何人?
“道子殿下!”
諸多遷徙而來的長壽宗修士看到陳登鳴的身影出現,亦是騷動起來,紛紛作揖禮拜,神色間均是充滿敬仰崇拜。
“陳哥!”
“陳前輩果然在這邊。”
人羣中,黑風和蔣強二人也俱是欣喜,鬆了口氣,頓時感到有底氣多了。
蔣強看到陳登鳴飛進靈舟,與陳依然兩個孩子聚到一起的身影,懸起的一顆心也徹底放下了,自嘲之前的擔憂簡直就是白擔心了。
“老高”
此時,靈舟上,緊跟在五行遁宗程芸雪身後的李榮拉着李雪,緊張瞅了眼飛來的陳登鳴身影,立即低下頭不敢再看。
換作以前,他還敢對這鄰居稱一聲老高甚至小高。
但如今.卻是連擡頭去看都不敢,也不敢說自己認識高虎這個人,連‘陳明’這個他一手安排的身份,都不敢道出。
在其身旁,李雪凝望陳登鳴的身影,眼神充滿好奇與崇拜,如非被李榮緊緊拉着手,都要邁步學長壽宗弟子湊近過去圍觀了。
“死丫頭,安分點兒,這道子殿下可是天大的人物!”
李榮緊緊拽着姑娘的纖手,悄聲傳音道。
“知道了知道了,爹爹,我只是遠遠看着,不會惹事的,這位道子好俊哦,好有大叔魅力……”
李雪吐吐舌頭,又看向側方的客艙,眼見程芸雪神色遺憾隨着急步匆匆的公輸載,從艙內走出,不由芳心一顫,爲她的芸姨感到揪心,同時心裡祈禱。
“天靈靈,地靈靈,漫天仙佛顯顯靈吧。就讓我們成功留下吧!”
“哎,程道友!實在不好意思,此次真是有過嚴格規定,不可攜帶宗外任何人一起離去,我也委實無權通融。”
客艙外,公輸載歉然對着程芸雪微笑作揖,又看向已飛上另一座靈舟的陳登鳴,忙笑道。
“程道友,現在我宗道子殿下返回,請恕公輸無法再作陪了,得立即去拜見道子殿下。”
程芸雪看着公輸載虛與委蛇的笑容,內心暗歎,又看向不遠處如衆星捧月般兩鬢白髮的男子,暗贊好個長壽天驕,孤傲臉上難得露出謙遜笑容,道。
“貴宗既已有安排,妾身自是理解。既然長壽道子殿下返回了,妾身便與公輸長老一起去拜見吧,若是就此離去,反倒是失了禮數。”
“這”
公輸載有心拒絕,擔心程芸雪到了道子面前又是重提所求之事。
但這禮數上的事情,的確也是必須照顧到的,當即唯有無奈同意。
“爹爹,我和姐姐都是沒有靈根,就不能修仙了嗎?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靈舟上,陳登鳴看着仰頭正充滿期待凝望自己的陳敬,又看向一旁亭亭玉立,同樣神色恬靜期待看着自己的女兒陳依然。
心中一嘆,再次感到了他這暮年修仙老父親的艱難。
一如前世很多中年老男人家長那般,會爲孩子的教育問題感到頭痛,想方設法爲孩子謀取好的教育資源。
可這一世,沒有靈根想要修仙,卻就不是資源不資源的問題了,而是門兒都沒有,階級的門檻,從一出生就已經註定了。
這公平嗎?
這個世界其實更不公平。
可這就是現實。
陳登鳴伸手摸了摸陳敬的頭,正欲斟酌該,如何迴應這個棘手的問題,突然察覺兩股金丹靈威靠近。
轉首看去,便看到了飛掠而來的公輸載和程芸雪。
當看到程芸雪身後緊隨的李榮和李雪二人時,不由怔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驚異,心裡奇道。
“老李?”
程芸雪凝望打量立在靈舟甲板上的陳登鳴,眼見這長壽道子氣息似頗弱,不由狐疑。
而陳登鳴此時目光掃來,注意到她身後的李榮和李雪,她立即擋在李榮二人身前,飛身下去作揖禮拜道。
“妾身五行遁宗程芸雪,見過長壽道子殿下!殿下的威名,妾身早已是如雷貫耳。”
公輸載亦是對陳登鳴作揖行禮,正欲解釋程芸雪出現在這裡是路過,馬上就要離去,不料程芸雪卻已主動開口,道出了來意。
“哦?”
陳登鳴神色訝然看向程芸雪,又看向其身後一直拉着李雪一起垂着頭,根本不敢擡頭的李榮。
頓時記起了這老李,的確是曾經和一位叫做芸雪的金丹女修有過一段離譜的糾葛,還生下了李雪。
沒想到,今兒個他算是碰上了這一家子。
“老李,你是豔福不淺啊。”
陳登鳴一時逗弄心起,倏然傳音一直垂着頭的李榮道。
李榮身軀一顫,垂着的老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浮現出一絲受寵若驚的惶恐。
他聽着耳中似熟悉似陌生的聲音,直感到如夢幻似的。
這老高,竟然還記得他,還肯與他相認甚至調侃他。
對方現在,可是連他一直高攀不上的程芸雪,都要自慚形穢的道子殿下!
程芸雪隱約察覺到什麼,看向陳登鳴。
卻發現陳登鳴雙目明亮,正灼灼凝視着她,一雙眼似能看透人心。
她心中一凜,便聽到陳登鳴清朗的聲音。
“程長老既有此種要求,陳某出於東域同盟的情誼考量,理應是同意此事。
不過陳某也是好奇,這二人與程長老又是有何關係,才讓程長老願爲這二人擔保?”
程芸雪神色一怔,秀眉蹙起。
陳登鳴笑道,“程道友不必誤會,陳某就算要做主留下這二人,也得清楚這二人的來歷與身份清白吧?這也是爲我宗諸多弟子的安全考慮。”
公輸載一驚,正欲說話,被陳登鳴擡手製止。
程芸雪美眸一閃,看向身後垂着頭的李榮和李雪,眼神閃過一絲複雜。
她爲人孤傲,卻又頗重視情感,乃是外冷內熱,故此表面上始終不願承認與李榮和李雪的關係,這麼多年來卻又時刻關注着二人。
但現在到了這一時刻,爲送二人安然離去,似也不得不放下高傲,作出一份承認與擔保了。
她深呼吸口氣,凝望向陳登鳴,在李榮微顫的身軀以及李雪茫然的表情下,道,“他們是我的”
“我知道了。”
陳登鳴突然含笑打斷,看向怔住的程芸雪以及公輸載道。
“這二人身份清白,又有程長老擔保,你我二人,一個姓程,一個姓陳,今次我便成人之美,就將他們帶上吧。”
公輸載看向陳登鳴。
卻見陳登鳴藹然看向他,作揖抱拳,“公輸長老,你也費心了。”
公輸載立即露出笑容,作揖道,“是道子殿下您嚴謹辦事,人情處理,宅心仁厚!”
這卡脖子的事兒,其實也不是根本不能多帶兩個人,只是他單純不想賣高傲的程芸雪一個面子,就要讓這冷女人吃吃癟。
可如今既然道子都發話了,他公輸載哪裡還會不識相。
這走出四域後,未來還得看道子的臉色行事,上次他那因北靈聖母挑戰而稍微有些牢騷埋怨的話,都擔心道子會秋後算賬,此時不好好表現,還更待何時。
李榮眼角餘光微微擡起,看着正微笑感激陳登鳴的程芸雪,心裡此時已充滿了暖意,緊繃的老臉都要融化了,不知覺眼眶都噙滿了熱淚。
老高,芸雪.
這二人,一個是表面上裝作不認識自己,私底下和他打招呼,高擡貴手將他從麻煩漩渦撈起。
一個是私底下裝作不認識他,表面上即將要爲他與李雪之事,放下多年的高傲,就爲送他們去安全地帶。
他李榮,不過是區區練氣修士,何德何能得這兩位金丹大修的扶助。
這都是他李榮一輩子都要感激的貴人。
他緊緊攥住李雪的手。
這一次,較爲頑皮的李雪,也出奇的沒有再掙脫,靜靜任由老父抓着。
她隱約從芸姨之前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什麼。
她更是隱約從陳登鳴的言談舉止中,隱約感到了一些熟悉的印象,卻不敢確認。
墮落絕地秘道之中。
陳登鳴本尊與三祖蘇顏焰二人疾馳而過,直奔秘道外而去。
察覺到分身那邊遭遇的狀況,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修行途中,無論他如何變強,身份又如何變得高貴,還是喜歡看到昔日一些故人熟悉的面貌和那不變的質樸情感。
這或許也是在冰冷修仙路上一路走來,不令人感到迷失的一個個閃光點,一盞盞明燈。
陳登鳴倏然只覺,他對於心靈境界又多了一些新的理解。
守心,守住的豈非就是這種初心?
只要這些初心還在,是否當他進入‘無心’之境後,也能在某一刻迴歸初心,不再迷失。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但願初相見,不負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