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年。
“顧大鳥,我要走了。”正在看着窗外發呆的周清河忽然開口說道。
“你這好好的怎麼就要走了呢?”
“我要去當兵了,去做一個真正的英雄。”
顧翊鳴手抹眼角一副泫然欲淚的模樣,“我捨不得你。”
“別裝,你顧翊鳴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清楚楚。”
被看穿的顧翊鳴也不做僞裝了,做出賊眉鼠眼的姿態說道,“你走之後洛筱筱可就歸我了。”
周清河擺擺手對着顧翊鳴翻了一個白眼,“你也就嘴上功夫厲害,看見洛筱筱還不是跟個慫包一樣。”
“你什麼時候走?”顧翊鳴驀地嚴肅說道。
“一年之後。”
“可你父親能同意嘛?”
“我又沒說要徵求他的同意。”
顧翊鳴猛地一拍周清河的肩膀灑脫道,“阿清厲害,勇敢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去吧,去成爲別人心中的大英雄。”
“苟富貴,勿相忘。”
此後的時間裡,周清河都是扳着手指頭過日子的,心裡盼望着徵兵的日子早些到來。
周江澈則是奢望着時間能再慢一點,等到他能好好和哥哥度過最後的時光,等到他可以和哥哥好好地道一個別。
可是綴滿枝頭的桃花還是紛紛揚揚地落滿了院子,伏在樹葉下的知了依舊不知疲倦地叫了一整個夏天。最是無情歲光陰,又聞夏蟬鳴枝頭。
躺在稻草堆上的稚童發出輕輕的鼾聲,不知是勞作了一天過於勞累了,還是玩累了。一片金黃的稻田一天之間便只剩下光禿禿的稻草樁了,這兩兄弟只是象徵性地幹了一會兒。
母親說還不如不幹呢,因爲他們老是傻乎乎的分不清野草和稻草。害得母親還要辛辛苦苦地把野草和稻草分開。
“你爲什麼不去參加緋啓儀式成爲一名真正的血修呢?”周生川問道。
“夫子說做事情不能三心二意。”周清河認真地說道。
“哥,你怎麼除了學習什麼都聽夫子的啊。”周江澈在一旁揭穿哥哥的謊言。
見瞞不過去了,周清河抓耳撈腮思索道,“主要是練劍有利於戰場殺敵,練劍和當兵不衝突。”
“問題是成爲血修也和當兵不衝突啊。”
“好像是噯。”周清河頓悟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了作爲師父的周生川。
感覺這個便宜徒弟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啊。就這樣的智商居然能擁有緋色血脈資質,可見資質與智力不能劃等號。
三人一牛慢悠悠地來到了鳶城城中心的祭臺,參加緋啓儀式。只有參加緋啓儀式之後才能使用體內的神魔氣血之力,成爲一名真正的血修。
祭臺之上刻畫着密密麻麻的紋路符文,形成一個能溝通天地的法陣。只見一男子立於祭臺正中央手握尖刀,鮮血順着刀刃滴落在祭臺的法陣之上。
隨着鮮血的滴落,法陣也隨之被激活,紅色的流光沿着法陣紋路延伸。等到紅光不再延伸時,陣法中心便亮起一道光柱。赤色血脈資質,已經是不錯的了相較於一些只有稀薄的神魔血脈的普通鳶州人來說。
赤色血脈資質就已經能踏入了修煉的道路了,這對於那個男子而言已是天大的喜事了。普通人不過短短數十載,可一旦踏入修行之路,每突破一個境界便可多出來一百年的壽命。
可是緋啓儀式開啓整整半個月了,還沒有一個能真正讓掌劍使滿意。其中一個男掌劍使嘆氣道,“神之血裔鳶州一脈算是斷絕了,不知何時才能重現我神之血裔的榮光啊。”
就在緋啓儀式逼近尾聲時,掌劍使們所期待的能夠重現神之血裔榮光的那個人出現了。
周清河站在祭臺之上,右手一握尖刀,鮮血滴落在法陣中心。紅色的流光再次出現,不同於之前的平緩,而是向着法陣四周瘋狂肆虐。就像決堤的洪水勢無可擋,霸道無匹。
肆虐的紅光居然遍佈整個祭臺各個角落,猩紅一片。肆虐的紅光並沒有因爲填滿法陣而平息它的狂躁,反而更加頻繁地躁動起來。就像是甦醒的洪荒猛獸,狂躁暴戾。不安分的紅光在法陣的紋路中竟然不停地翻涌着就像是要沸騰一般,直至紅色光柱沖天而起。
一道,兩道,三道,四道,足足四道,緋色級血脈資質。萬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自鳶州有史記載以來僅僅出現了一個緋色級血脈資質的修煉者。
而那位緋色級血脈資質的修煉者便是與莽帝共同開創蒼莽天下的蒼帝,天地間最接近於神的存在之一。
可是現在出現了第二個緋色級血脈資質擁有者,周清河。蒼帝已經成爲過去,而周清河就是鳶州的未來。
看到四道光柱矗立於天地之間的時候,三位掌劍使面面相覷。見多識廣如他們,也沒有見過緋色級血脈資質擁有者。三位掌劍使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決定了什麼,直接飛上祭臺準備與周清河商談一些成爲掌劍使的事宜。
可是周清河被一個半路殺出來的藍衣道士帶走了,就當着他們三個掌劍使的面騎着牛走了。最可恨的是以他們緋海境的修爲全力追尋居然連牛尾巴都看不見。三人呆在原地,懷疑人生,連一頭牛都不如。這麼多年的修爲,真的是白練了。
“師父爲什麼我們要跑呢?還有他們爲什麼要追我們。”
“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後要注意點,不要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
周清河如同搗蒜一般點了點頭。
把周清河兩兄弟帶回家之後,周生川就離開了。
傍晚時分,周清河一家人吃晚飯時,父親忽然開口道,“最近村裡來了個瘋子,你們去學堂的時候最好和其它學生結伴同行。”父親很少和他們兩兄弟交流的,要是沒有母親,他們三個人能表演一出精彩絕倫的啞劇。
父親與兒子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不流露於言表,父親的不善言辭兒子的沉默。有時候父子關係的維持遠遠難於母子關係的維持。
好像兒子天生就和母親比較親近一點,女兒天生就和父親比較親近一點。
周清河和周江澈嗯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父親欲言又止,往碗裡夾了一點菜之後才把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要是你們害怕的話,我就送你們去上學。”
母親用手肘拐了父親一下,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母親是想讓父親直接說要送他們去上學,而不是徵求他們的意見。母親害怕他們會不好意思,很少與孩子們接觸的父親有自己的考量害怕自己這樣太過唐突了。
父親太過謹慎害怕自己小心翼翼維持的父子感情分崩離析,父親知道就周清河要去當兵這件事自己和兒子的關係已經勢同水火了。所以父親盡力在挽回,用他自己的方式。儘管笨拙,卻足夠真誠。
“不用了,我可以保護好阿澈的。”周清河肯定不能答應啊,要是讓父親跟着去,那他還怎麼在路上練劍啊。本來爲了和父親處好關係,自己都沒在家裡偷偷練劍了。
可是也因爲周清河這個自私的理由害得他們一家人再也沒辦法團聚在一起了。
假如他當時沒有整天想着練劍,他就不會拒絕父親的好意,那麼阿澈也不會受傷,自己也不會那樣的。
村裡進了一個瘋子按理來說是要把他趕出去的,可是那個瘋子出奇的安分沒有驚擾大家的生活,村民索性也沒有去理他。就這樣瘋子安穩地度過了一年,距離周清河的離家出走時間也快到了。離別就在眼前。
春節那天,家家燃起爆竹,噼裡啪啦好不熱鬧。唯有村頭的周家一片寂靜,桌上是擺好的飯菜,雖然沒有什麼山珍海味,卻也是一年中最爲豐盛的一頓。
可是自從周清河說出那句話之後就沒有人再動過一次筷子了。“父親我想在年後徵兵的時候報名參軍,希望你能同意。”
父親本來正夾着飯菜送進嘴裡,忽然頓了一下,接着將飯菜送進嘴裡。父親並沒有理會周清河說的胡言亂語,周清河見父親沉默不語便知道他不是沒有聽見,只是沒有同意罷了。
周清河接着說道:“反正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的。”兩父子脾氣簡直是一模一樣,認準一件事就不會回頭了,誰勸也沒用。
本來好好的春節,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就算周清河說了那個禁忌,他也可以裝作沒聽見不去發作,就是想好好的過一個好年。
可是周清河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他的底線。父親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拿着筷子的手也開始不斷地輕微顫抖。
“夫子說你性格頑劣,不好學習,我不信我知道我兒子是天下最懂事的孩子。你從小就聽我們的話,不讓你和村裡的混混玩,你便連家門都很少出去。我知道你在做戲,可是爲什麼不能把戲做足做得更久呢?”
“可我不想把你們瞞在鼓裡,要是你們找不到我會傷心的。”
父親猛地將手中的筷子摔到地上,怒吼道,“等到春徵的時候你就走,走了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春節沒有誰不是挺着個大肚子串門的,偏偏周清河一家四口沒有一個人吃飽。
過了一個並不愉快的春節,新的一年的學習又開始了。
明明距離進入夜晚還有一段時間,天卻暗了下來。遠處灰暗的天邊一角悄然無息的蔓延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狂風暴雨。可是他們正走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連一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
周清河在雨水模糊的視線中依稀看見了一處山洞,便帶着阿澈躲了進去。沒曾想他們躲進了瘋子的居住地,瘋子看見阿澈走了進去,只是搖搖晃晃的往裡面靠了靠還在那裡傻傻的笑。可是等到周清河走進去和他對視的時候,他就發狂了。
瘋子猛地撲到周江澈的身上然後像狗一樣啃咬着周江澈的身體,周江澈忍不住劇烈的疼痛發出聲聲慘叫。面對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周清河顯然有些不知所措。隨即便上前去拽着瘋子的衣服企圖將瘋子拉開,可是沒用。那瘋子就像是牢牢粘在周江澈的身上了一樣,無論周清河怎麼努力就是弄不開那個瘋子。
周清河嘗試用拳頭擊打瘋子的頭部,希望疼痛能讓瘋子鬆開啃咬着阿澈右臂的嘴。可是沒用,周清河又用書箱瘋狂地砸向瘋子,甚至是用被打壞的書箱的架子使勁地戳瘋子的嘴巴。
瘋子的臉變得血肉模糊,可還是沒有鬆開死死咬住阿澈的嘴。被濺得滿臉鮮血的阿澈艱難地喊了一聲,“阿清,我好疼啊。”周清河的臉上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早知道就讓父親來接他們回家了。
自己就不該爲了能多練一會劍,讓阿澈陷入此等境地。都怪自己的自私,是自己的自私害得阿澈變成這樣。
“誰都不可以欺負阿澈。”說罷拎着腳邊的一塊石頭向着瘋子砸去,一下接着一下,直到瘋子失去意識甚至是失去生命,周清河依舊沒有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就像是一個重複執行使命的機器一樣,不摻雜一點感情,眼神裡盡是冷漠。
從瘋子手裡逃出生天的阿澈看見瘋子頭部迸出的白色腦漿,忍不住得下意識乾嘔起來。然後從背後抱住阿清,哭道,“阿清,我沒事了,我沒事了。”
溫熱的眼淚浸溼了阿清的衣服熾熱地灼傷了阿清的背,他殺人了。連過年殺豬都覺得太過殘忍的他居然殺人了,居然還把人腦漿都砸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