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三原縣的時候,時至傍晚,天色有些昏暗,侯君集以天晚不易擾民,主帥不易離軍爲由,絕然地拒絕了程處默這個一方縣丞的入城邀請,直接命手下的將士貼着城邊,安營紮寨。?
這一點很不合禮制,不過看侯君集的樣子,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般做了,只是在這三原縣,他做得更加徹底一些而已。?
看到程處默這個老冤家的第一眼,侯君集的心裡邊就是一陣的不快,派一個武夫,且還是一個與他有些仇怨的武夫爲縣丞,皇上這不是明顯地在偏袒柳一條嗎??
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平民,而來心寒一個剛立下巨大戰功的將臣,侯君集心裡,不服。?
不管程處默如何地氣憤,如何地在這裡叫囂,侯君集一揮手,就命着身旁的守衛把他給轟了出去。?
程處默身爲禁衛軍統領的時候,侯君集或是還會忌憚他三分,但是現在,一個八品的縣丞而已,不再出手狠揍他一頓,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侯寬,”侯君集坐在帥帳當中,輕向外叫了一聲,之後,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便挺身走了進來。?
“老爺。”侯寬躬身給侯君集施禮,即使在軍營之中,他仍是用着在家裡的稱呼。?
“嗯,”侯君集擡頭輕看了他一眼。道:“今夜你便騎快馬趕回長安,通知小姐和少爺,就說老夫回來了,有什麼事,等我回到長安再說。”?
“是,老爺。”侯寬輕聲應是。?
“另外,告訴劍兒,他的那條右腿。今夜老夫便會給他討回來。讓他安心養傷。”?
上次侯蘊派人來送信地時候。還特意地給侯君集捎帶了一份三原的詳細地圖,地圖上,標註着柳一條新宅所在的位置。?
而這張地圖,此刻就擺放在侯君集面前的桌案上,地圖上柳家的位置處,被人他給塗黑了一片。?
侯君集看着那個黑點兒,眼神裡閃現出一陣掠人的殺氣。?
“好了。你這便去吧!”侯君集衝侯寬擺了下手,示意他退將出去。?
“僅隔了一天,”公孫文達端起桌上的茶碗,輕喝了一口,笑看着一旁的楊伯方,道:“這個侯老頭兒,倒真是一個心急地主兒,不過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到底還是一條那小子棋高一招啊,呵呵。”?
“不過,看他地樣子。似乎並不知曉一條已去長安之事,今晚,古田村怕是會有一些禍亂啊。”楊伯方露出一副悲天憫人地表情,輕輕地將棋子向前推進了一步。?
有些日子不下,這公孫老兒的棋力漸長啊,楊伯方與他對弈起來,有些捉襟見肘之態。?
“這些就不是咱們該操心之事了,縣裡不是還有一個程縣丞麼?”公孫文達放下茶碗,翻炮打卒,得意地向楊伯方說道:“他的職責,不就是維護一方安寧嗎?不知面對着侯君集,他會有着什麼樣的作爲,老頭子我可是很期待。”?
“程處默,雖有一身不俗的武力,但是在三萬的鐵血軍隊面前,他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來?侯君集地兵,可都不是吃素的主兒。”楊伯方不以爲意,道:“不過,上面的人肯把他派過來,倒也是給出了一個信號,一條那小子,有福了。”?
“那小子,什麼時候福薄過?”公孫武達接口道:“從他打算出山之後,你可見到他吃過什麼虧,受過什麼委屈去?想想屈突子屈,想想吳醉劍,這小子,並非像是他的外表那般和善,真若是發起狠來,也真是夠嚇人的。”?
楊伯方再次拱卒,看了公孫文達一眼,道:“每個人,心裡面都有一根不願讓人觸及的底線,就像是上次小蘭兒遇刺,公孫兄行起事來,怕是一點也不比一條賢侄遜色吧?那個吳醉劍,就是觸及到了一條賢侄的底線,他不該踏斷柳老哥的右腿地。”?
“嗯,”公孫文達輕點了點頭,對楊伯方地話表示理解,如果這次吳醉劍踏斷的是公孫賀蘭的右腿,公孫家做起事來,怕是比柳一條還會激烈百倍。相比之下,柳一條地這種做法,已經算是很溫和了。?
“不過,今夜你不準備去柳府照看一下嗎??
文達看了楊伯方一眼,道:“你就不怕那侯瘋子找不開殺戒?”?
“這種事情與我何甘?”楊伯方頭都沒有擡起一下,開口說道:“一條賢侄已然不在三原,柳家之人又沒有安全性命之虞,我已無再行出手的必要。而且,我對一條賢侄有信心,此次他們雖然走得匆忙,但對後事的交待,一條那小子應已是做了個萬全,根本不必擔心。”?
又走了一步,楊伯方這才擡起頭,看了公孫文達一眼,道:“怎地一直沒見賀蘭賢侄?又在修練他的卸骨之術麼?”?
“今天一早,就也跟在一條賢侄的屁股後面,去了長安了。”公孫文達輕笑着搖了搖頭,有些吃味地說道:“對他的這個大哥,小蘭兒可是比我們這兩個老傢伙親近得多了。”?
“不過,自從認識了一條賢侄之後,小蘭兒的變化倒也是不少,比之以往,穩重了很多,遇事開始留心,再不像以前那般毛燥了。”公孫武達眯着小眼兒,出車逼馬,一臉的愜意。?
兒子長了本事,當老子的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長安城我也做了一些安排,那侯君集雖然強勢,不過若是想要了一條賢侄的命去,也不會那般的容易。”楊伯方一炮把公孫文達的大車給打了個翻滾,棋局上的局勢,一下便扳轉了過來。?
程處默綠着臉從城外軍營回到府衙,屁股還沒坐穩,便有人遞上了一封書信,看封皮上的字跡,乃是由正宗的‘柳氏書法’所書。?
看完信後,程處默的面色稍緩了緩,兩隻巨大的眼睛在眼眶裡轉了兩轉,終於站起身,把信箋摺好,輕放到旁邊的燭火之上,一火而炬。?
“程鍾!”程處默大吼了一嗓子,高聲吩咐道:“集合府衙的所有差役,今夜咱們入住到古田村的柳府之內!”?
“是,老爺!”程鍾在外面也隨着高應了一聲,之後便到前宅,召集人手去了。?
“柳一條,我老程就信你一次!”程處默輕哼了一聲,便轉身進了內間,把他一直覺得彆扭的縣丞官服換上,腰裡別了一把長刀,之後也跟着出了門去。?
及到他走到前衙,程鍾已經將縣裡的所有差役都給召到了一起,加起來總共有五十之數,雖然不多,但卻已是足夠。?
“今夜去柳宅,只爲熱鬧,別無其他,沒有本老爺的命令,你們就只管看,只管聽,什麼都不要管,什麼都不要問,不然丟了小命,可怨不得旁人!”程處默冷眼看了面前的五十幾個人,輕搖了搖頭,這些人,比起他以前領着的禁衛軍,差遠了。?
“是,大人!”衆差役們齊聲應是,雖對程處默的言語感到很是奇怪,不過卻沒有一人敢站來來詢問。?
攤上這麼一個兇惡的縣丞,不知是他們的好運,還是歹運。?
“老爺,”程鍾似也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便輕身湊上前來,小聲地在程處默的身旁說道:“要不要把隨行而來的那二十個府中護衛也給帶上,以防萬一?”?
“不用了,”程處默輕搖着頭道:“此行只爲威懾,不會動用刀槍,人帶多了也無甚用處。”?
“好了,咱們出發吧!”程處默又掃了下面的差役一眼,便率先擡步出了府衙,府門外,馬車,馬匹,都已準備妥當。?
柳府之內,馬伕王安已把家中的馬匹給轉移了出去,家中的丫環女眷也都被他依着柳一條事先的安排,給送到了另處,現在的整個柳府,只有八個年紀不大的男丁在留守。?
打掃房屋,清理院落,餵食耕牛,表現得還如往常一般。?
不過,在柳府後院的一個偏僻角落裡,卻有着一些反常的動作。?
三個留守的下人,正在不緊不慢地揮舞着鐵杴,有一杴沒一杴地往着一個巨大的土坑之中,掘填着邊上的泥土。?
坑中,隱約可看到一些黑木生鐵緊包着的大箱,在昏暗的***中,閃現着誘人的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