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嶽池池怎麼了,要去醫院,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就怕她會有什麼事。
早上起來的時候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一想到要去醫院,心裡有點慌,生怕會出什麼事情。我站在水臺上洗了一把臉,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打開門的時候楊帆站在我們家門口,他跑過來陪我,這讓我心裡多了一絲安定。
“有沒有說在哪個醫院?”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給他,讓他看手機上的地址。
“還好,離得挺近的,我們做公交就可以去。你不要擔心,應該沒有什麼事。”他拉着我下樓,下來的時候問我,“今天早上叫你,也沒有過來吃飯,給你買點吃的吧。”
“算了,我不想吃。”我看着他說。這樣的沉默讓我覺得難受,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會覺得壓抑。
“好吧,我們先過去。”
我進去的時候嶽池池站在醫院的大廳裡,看到她,我心裡莫名的難過,我問她:“怎麼了?”她把一張單子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上面清楚的寫着:“實孕六週。”我看着單子就楞住了,等我我意識到她要幹什麼的時候詫異的看着她。
“你確定要這麼做?”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肚子,難以想象那裡居然有一個小生命,而下一秒她會把他拿掉。
嶽池池看着我不說話這相當於是在告訴我答案。我腦子一下就蒙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站在那裡就這麼看着她。想不到,那裡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生命。還沒有成型,僅僅是一個胚胎。我覺得自己的嗓子被人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一瞬間我甚至想要掉眼淚,想到就這樣一個小生命消失在世界上,心裡特別難受。
“他呢?那個王八蛋呢?”我問她。
“他還不知道。”
“你就忍心,那是一個孩子,乾乾淨淨的孩子,她會出生。你不想要他那你們就注意點呀,等到你懷孕了,你過來把他打掉,你什麼意思呀?嶽池池你能不能長點心?”
“那告訴我他有什麼錯?憑什麼你們要這樣對待他?他有什麼錯?”我看着她,聲音不由得大起來。
嶽池池只是低着頭看我,她也不說話。我看着她,只覺得胸腔裡一團火炸開,忍不住想要後退,至少現在我不想看見她。
楊帆站在我身後他手忽然搭在我肩膀上,幫我穩定身子,很多的時候,他一下把我從那樣的怒火里拉回現實生活中來。
我平靜下來的時候問她:“你給我打電話,是已經做了決定對嗎?”其實也不用問,就可以知道答案的,只是在當時我心裡難以名狀。
她沒有說話,很多時候這就已經是回答。
“我需要做什麼?”
“手術的時候需要簽字。”
我忽然想到電視劇裡演的,有時候手術發生大出血之類的意外,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嶽池池的血型跟我一樣。
然後我跟着她上了樓,看着她進了手術室,然後簽字。說實話,除了害怕,我不知道再怎麼樣去形容當時我的心情,然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害怕。
醫院裡的座椅冰涼冰涼的,我的腦子就更加清醒了。
而現在我能想到就是:那是一個孩子,沒有出生的孩子,他沒有任何錯,那甚至沒有成型。
我想起自己在那張紙上籤的名字,就是這個字要了我沒有出生的侄子或侄女的命。猛然間我覺得這讓我難以接受。可是現在我又能做什麼?
把她從手術室里拉出來?
腦子裡幾乎都是那個沒有罪的孩子,他就這樣被扼殺了,還沒有來的及出生就扼殺了,變成一團血水。
我忽然想到某一次的暗殺任務裡,槍指向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他也還是一個孩子,也許他也沒有錯。可是子彈還是穿透了他的頭骨。
我忍不住打了激靈。
“嶽溪,你臉色很難看。這不關你的事,跟你沒有關係的。”楊帆在我旁邊拉我,我感覺到他溫暖的手握我的手。
“怎麼跟我沒有關係,那字是我籤的,雖然不是我的錯,但我至少是殺他的幫兇。”我白着臉說道。
就像好多年前,是的,我是在執行命令,那個命令不是我下的,但槍卻是我開的。下命令的人是直接兇手,我也是直接兇手……
我不知道爲什自己會想到這些。我很難受,現在腦子裡都是那個孩子的眼睛,然後他倒下,紅黑的血從他身體裡流出。我甚至能聞到空氣裡的血腥味。
胃裡不斷翻滾着,讓我想吐。我幾乎不用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個孩子。
“嶽溪,冷靜點,不要亂想。”忽然有人抱住我,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吸入我的肺裡,讓我亂的心有了一絲清醒。他說:“不關你的事。”
“不關你的事。”我又想到,我在紙上籤上的名字。
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讓我覺得討厭。我看着手術室門上亮着的紅色指示燈,努力的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臉色很難看,出去走走吧,我在這裡等着就好了。不要擔心,也不是什麼大手術。出去走走。”楊帆跟我說話。
我搖了搖頭,手撐着自己的頭,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今天就會想到很久以前的那個任務來。
事實上自從來了這裡,我就會很少想起那些曾經執行過的禁毒、暗殺、救人……的事情。也好像忘記了,我們爲了能夠成功,進行的每一樣演習,對敵人的分析,行動前做的每一項準備……
更多的時候我想起的是每天集合的號角聲,迴響在學校的口號,飄揚的紅旗……這就是我留戀的。
我坐着,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每一個執行的任務在我腦海裡回放,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
門打開,嶽池池被幾個護士推了出來,醫生跟我們說:“好好休息,沒有什麼大礙。”
我看到她牀上一團還沒有乾涸的血跡,胃裡翻滾的難受,轉身就跑開了。
我趴在醫院的洗手檯上狂吐,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可是就是噁心。胃裡越空越難受,然後腦子裡就是各種粗暴的場面。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過。
楊帆後來進來,擔心的拍着我的後背,在我臉上拍了水。
我衝他擺了擺手:“我沒事……”又吐……
我不斷的接了水往自己臉上潑,直到身體裡那種強烈的不適感被壓下來。我看着自己靈動的手指,忽然停下來了:不知道這雙手沾過多少血。
又一驚被自己腦海裡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然後後背上都是冷汗。我震驚的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等我從洗手間出來,好不容易忽略掉剛纔這個問題的時候,楊帆拉我的手,這是一個很親密的動作。當然這是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但是這個動作讓我很心安。
他說:“你姐姐在病房,醫生說都挺順利的,讓好好養養。”我很慶幸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在。
我沒有進去,站在門口看她。她睡的挺香的,只是臉色不太好。我也沒有對這個有太多的瞭解,只知道這種手術對身體傷害挺大的。
我給路奇打電話,背靠在牆上,然後跟他說岳池池的事情。此時我也不知道怎麼來說我的心情。憤怒還是不安?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只是她的妹妹,還是表妹。而孩子的事,是路奇跟嶽池池兩個人的事情。這中間不過就只是我是她的妹妹而已。也許我也沒有必要干涉太多。
只是當我見到路奇的時候,我非常惱火的路奇動了手。
更多的時候我們認爲過錯在於男方,而承受痛苦的是女孩子。我先是一拳砸在他臉上,然後很快的踹了他一腳,把他直接踹倒在地。
我覺得是他讓我姐姐受傷了,還有我今天所意識到的問題的恐慌,甚至帶有個人情感的泄憤,或者說是遷怒。
我也不敢進去看嶽池池。所以我結結實實的揍了路奇,然後警告他:好好照顧我姐姐。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一直以來感情也很好,路奇甚至對我們這些小輩很好,足夠包容。
“你臉色很難看,沒有什麼事吧?”路奇站起來問我。
“沒事,也不關你的事。你還是好好照顧我姐吧。”我看了他一眼,“這件事我會跟爺爺說的,你兩早點回去,我的事你們就不要多想了。”
“知道,我會告訴爺爺的。”他回答,不過又接着問,“你確定你自己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我很堅定的回答。也沒有給他再問的機會就走了。
事實上是很大的問題,原則和概念上的問題。我開始想到以前在他們眼裡的我。出了醫院的時候非常煩躁的從煙盒裡抽出一隻煙來,狠狠的吸了一口。
“你先吃點東西。”楊帆在路邊的食品店裡買了吃的遞給我。
然後我開始想以前的嶽溪是什麼樣的,她的生活,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她所堅持的和信仰的。
是不是生活可以慢慢的把人侵蝕掉?還有換了一個環境以後當我再去看原來認爲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又成了什麼樣子?
人會在不斷的改變和認知,這種認知有時會完全推翻你之前所理解的東西,很有可能以前你那麼堅定的東西,一下就會被完全顛覆,直到你意識到自己錯誤的時候,會變的難以接受。
而有些發生了的事情是不可逆轉的。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那種執行是那樣草率。而這種質疑讓我又開始變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