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哭了一陣,一旁的黃權終於忍不住輕咳幾聲問道:“主公,南中之事,該如何處理?”
劉璋轉頭看向張任,問道:“公義,你說怎麼辦?孟獲說得又極有道理,本公焉有不支持的道理?”
張任一聽,也有些不知所措,這些政、商之事,張任也是一知半解,當即擡頭看向黃權,黃權身爲蜀中大族之後,又是商盟十三商號之一,素來與劉璋親近,這種事當然還得他來拿主意最合適。
劉璋也是醒悟過來,看向黃權說道:“公衡可有兩全其美之法?”
黃權苦笑一下,兩全其美?怎麼可能?這事兒擺明了是商盟要吃虧,現在只是討論吃多大虧的問題!
腦海中飛快地思量片刻,黃權躬身說道:“主公,賠償萬金之事可以應允!不過兩地通商的事情卻有待商榷,商盟讓步是肯定的,但絕對不能像孟獲說的那樣!”
劉璋點點頭:“公衡,此事就交給你處理了!你要將本公的態度傳達給商盟的人,商盟壟斷益州商貿四十年,出點血難道不是應該的麼?”
黃權無奈地點點頭,心中矛盾異常,畢竟黃家也是十三商號之一!猶豫片刻,又說道:“屬下想請主公手書一用!”
劉璋也不是笨蛋,當即明白黃權的用意,招來筆墨,直接在孟獲的諫言書上進行批示,措辭極其嚴厲,態度極其強硬!
黃權接過手書,剛欲轉身離去,結果身後傳來一聲尖叫:“黃公衡!你還沒賠我的魚!”,黃權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身後又傳來劉璋肆無忌憚的大笑,彷彿要將壓抑在心中十餘載的悶氣全都發泄出來一般。
是夜,成都益州商盟總部,十三商號巨頭齊聚首,不是大掌櫃議事,而是背後的家主出面,身在異地不能親往的世家也派出了足夠分量的人物參與其中。
黃權位居次席,簡單的描述了事情的狀況之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坐在上首的是一名年約四旬的男子,這男子瘦骨嶙峋,很讓人懷疑走在街上會被大風吹跑。高高凸起的腦門兒上毛髮稀疏,吊起的眉毛張牙舞爪,高顴骨,尖鼻樑,小眼睛,神色間透着無盡的狂傲,還有一絲陰鷙。
此人就是蜀中名門張家之主張鬆,才智高絕,能言善辯,有過目不忘之能。但也因此恃才傲物,一身狂骨,自稱巴蜀第一狂士!
聽完黃權的描述,又接過孟獲的諫言書,當即勃然大怒:“胡鬧!一派胡言!公衡,此事何須再議?直接駁回去便是!”
屋內衆人盡皆出言附和,聲討孟獲不知天高地厚,應當給他點顏色看看,還有幾個膽大的公然諷刺劉璋昏庸無道,這種事情也能答應!
衆人罵了半晌,張鬆小眼滴溜溜一轉,看向一直不吭聲的黃權,問道:“公衡兄,此事你有何看法?”
黃權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事由衆人議出個結果,我便如實回報主公便是!”
“我是問你有什麼意見!”
張鬆語氣不善,但黃權卻是渾不在意,淡淡地說道:“主公異常重視此事,若不是公義與在下拼死勸諫,主公根本不會讓我們在這裡商議便直接下達命令了!”
張鬆不屑地冷哼道:“胡鬧!一個蠻子而已,主公竟然如此小題大做!南中叛亂本就是南蠻的本性野蠻,如今竟然厚顏無恥的提出賠償,簡直是無稽之談!通商之事,更是無從談起!我張子喬在這裡表個態,此事決不同意!決不妥協!不光如此,明日還要上書主公,請兵討伐南中,一舉消滅那羣貪婪野蠻又無恥的蠻子!你們誰與我一道?”
衆人聞言盡皆沉默,雖說劉璋昏庸闇弱,但也不是誰都可以招惹的!前陣子就是爲了給孟獲這個蠻子封官的事情,鬧得不歡而散,雖然劉璋最後還是妥協了,但當時明顯是心存芥蒂了。
張鬆見到無人響應自己,登時勃然大怒:“你們這羣懦夫!你們骨氣何在?我都替你們臉紅!羞愧!蜀中怎麼會出你們這種廢物!”
張鬆罵得難聽,但衆人卻是面無表情,似乎早就習以爲常了!
黃權突然輕咳一聲,插口說道:“不知龐管事有何意見?”
衆人一聽,頓時將目光投向角落裡不起眼的龐三,此事就是巴西太守龐羲的代表,負責打理龐記商號在成都的事物。
龐三是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皮膚白皙如女人,整天笑咪咪的,對誰客客氣氣的,一看就是個老好人,不過此人能在龐羲手下混到第三號人物,絕對不是表面這樣簡單!
龐三見到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登時心中大罵黃權多事,但臉上依舊掛着招牌式的微笑說道:“大人們議事,哪有小人說話兒的份兒?此事小人還得回去請示了我家大人再說!諸位大人莫要逼迫小人了!你們議,小人在這聽着就行!呵呵!”
衆人一片白眼,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張鬆冷哼一聲:“既然不能說話,你還坐在這作甚?”
屋內氣氛登時緊張起來,全益州都知道張鬆與龐羲不和,一個是東州士集團的首領,先主的託孤重臣;另一個是蜀中第一名門,雙方明爭暗鬥了二十年,從張鬆之父就開始,到張鬆這裡更是要命!
龐三卻是呵呵一笑,立刻起身行禮道:“張大人教訓得是!小人這就退下,回去請示我家大人!諸位大人,小人告退!”,說完腳步迅速地推門而出,徑直離去。
衆人面面相覷,張家已經表態,龐家直接退場,未曾發表意見,這可如何是好?
此事太過重大,未能立刻定下也在情理之中!各家家主要回去召集族人商議,未到場的家主代表則是得趕緊回去請示,衆人相約明日再行商議,然後便各自散去。
這一夜,成都豪門皆是無眠,孟獲也因此成爲蜀中風雲人物。
第二天,張松果真憤而上書,痛斥孟獲諸多不是,揭露其不臣之心,意圖謀反!並主動請纓討伐之!
結果,劉璋迅速給予批示:純屬栽贓!
當天下午,劉璋追加批示:去歲張鬆出使不利,着革去張鬆別駕從事之職,改任雲南太守,即日上任!
消息傳出,引起一片軒然大波。去雲南當太守?那豈不是羊入虎口?南中的太守可不好當!蠻子只要一造反,第一件事就是殺太守!
張鬆聞之勃然大怒,但終是不敢跑到劉璋府上鬧事,而是躲在家中閉門不出,拒不受命!
當晚,劉璋再次下令!
查,張記商號非法經營、迫害百姓、疑有通敵之嫌,即日起查禁張家商號一切商貿活動,所有人員在家等候審訊!
益州爲之沸騰!
許多名門世家再也坐不住了,紛紛上書爲張家求情。別的主公都是殺雞儆猴,而劉璋不同,沉默十五載,一朝爆發直接就拿大頭開刀,來個殺猴警雞!
脣亡齒寒的道理衆人哪能不明白?況且張家乃是蜀中第一名門,門生故吏、姻親關係,盤根錯節,這個節骨眼兒上怎能見死不救?
深夜,商盟哪還有心思議事,成都城內大小官員雲集劉璋府上,乾的是同一件事情,爲張家和張鬆求情!
劉璋在院子裡跳着腳的罵道:“本公遷就你們十五載!這一次,決不妥協!都滾回去!張鬆小兒,竟敢公然辱罵本公,單這一條,就足夠殺他十次!本公如此處理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仁至義盡!老虎不發威,真拿我當病貓了?!”
衆人苦勸不止,就連張任和黃權也沒料到事情爲演變到如此境地,也是趕緊出言相勸。
鬧騰大半夜,劉璋最後撂下一句:“本公決不先妥協!”,然後便徑自離去。
衆人面面相覷,但少數機靈人物還是聽懂了劉璋的意思,劉璋措辭前後略有區別,但含義決不相同!
“決不妥協!”和“決不先妥協!”,當然是有區別的。
衆人各自退去,然後紛紛結伴往張府而去,劉璋已經放下話,必須得張記商號先妥協,他纔會讓步。
是夜,張記商號賓客紛沓而至,連門檻都被踏破了。張家直系成年男子齊上陣,一波又一波的接待來訪的賓客,雖然說辭五花八門,但意思卻是出奇的一致。
鬧騰至天明,總算打發走了所有的賓客,爲了防止再被騷擾,張府直接閉門謝客,然後召開內部會議。
結果,張鬆死不悔改,固執己見,遭到家中衆人一致批判,但卻無可奈何,張鬆不主動低頭,張家其他人也代表不了啊!
僵局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
張府後門悄悄的來了一位客人,張鬆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法正。
二人在密室商議兩個時辰,至黃昏,法正告辭離去,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法正走後,張鬆態度大變,當即上書劉璋請罪!張鬆才華卓絕,一篇文章寫得花團錦簇,洋洋灑灑萬言,歷數自己勞苦功高、輝煌過往,此次南中之事只因關心過度,而冒犯主公,請主公恕罪!
城主府,劉璋看着張鬆的請罪書,不屑地冷哼一聲,雙眼殺機畢現,冷聲道:“本公就算是死,也得讓你先行一步!”
一旁的張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衆人耐着性子等待,等待商盟議出個結果來,好向劉璋交代。
是夜,益州商盟連夜磋商,除了龐羲之外,其餘十二家話事之人悉數到場,龐羲的代表龐三也來了,還帶來了龐羲的親筆手書,上書:
孟都督所言甚是,主公批示妥當,無異議!
衆人一片忽然,紛紛詢問龐三,胖三卻是一臉的無辜:不關我事!
孟獲的要求極其苛刻,這是動搖益州商盟的根基和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而劉璋的批示更是讓人絕望,讓這樣一出鬧劇竟然要合法化!還安排操作此事的四人孟獲、張任、黃權、董和,孟獲自不必說,就是他在攪風攪雨!而張任和黃權是劉璋的親信,董和則是出了名的正直能吏,無派系!更過分的是,還有虎賁軍策應!這哪裡還是做生意?
而龐羲竟然同時贊同兩人的意見!
二把手以犧牲自身利益爲代價,全力支持一把手!
此事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