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明几淨的病房裡, 一羣穿着黑色制服的保鏢將病牀層層圍住,密不透風。被他們重重包圍的牀上,一位面色黯淡的少年平躺着, 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 一身病號服讓他看起來虛弱又可憐, 像只營養不良的貓仔。
站在少年面前的保鏢肅着臉, 神聖地伸出一根手指, 聲如洪鐘。
“少爺,你看,這是幾?”
“1。”少年含笑說。
“那這個加這個呢?”保鏢還是皺着眉, 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少年回答。
“1加1。”少年翻了個白眼, 可是看着卻不醜惡, 反而有些狡黠。
“等於幾啊?”保鏢急了。
“……”好不想說話啊。
“啊啊啊少爺你傻了啊!!”
那麼大個男人竟然當場哭了起來, 一羣保鏢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哭起來, 整個病房竟然如同經歷生死之痛一樣哭天喊地。
少年驚得半坐起身,安撫地說:“好好好,等於2,等於2……”
保鏢眼淚咻地收回眼簾,一臉面癱樣兒。
少年撇撇嘴, 剛想伸手摸摸腦袋, 就被保鏢攔住了手。
“少爺, 你車禍撞到了頭, 不要觸摸傷口, 不然好的慢啊……”
少年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他舔了舔嘴脣, 有些乾渴。“大哥哥,我想喝水……嘴裡沒味道,想吃東西。”
保鏢愛憐地望着少年的發頂,點點頭,遞給少年一杯水,眼見着少年小口小口喝完,保鏢這位粗壯漢子熟門熟路地掏出一把瑞士軍刀,樂顛顛地去角落給小少爺削蘋果。
“大哥哥……”
“少爺,我叫傅一。”
保鏢將小片蘋果遞給少年。
“蘋果好甜。”吃蘋果的少年腮幫子鼓鼓的,他窩進被子裡,笑眼好奇地轉呀轉,大着膽子說。“大哥哥叫傅一,那我叫什麼呢?”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傅一手一顫,瑞士軍刀掉在地上,他道:“少爺,我叫傅一啊!”
少年蹙眉,點點頭,一副我知道啦的表情。
“少爺,你是傅家的正統少爺,傅西凡啊……”保鏢傅一又哭起來,沒想到少爺雖然沒傻,但少爺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
比傻好像更慘啊……
啊……可憐的少爺。
保鏢慌不擇路地跑出去找醫生,被傅一的破鑼嗓子一喊,一羣醫生匆匆進來給躺着的傅西凡做檢查,傅西凡乖乖地伸展雙臂,任由醫生聽他的心跳,醫生最終有些嚴肅的下了結論。
“傅少爺似乎由於此次車禍的影響,腦部受到重創……他應該失憶了!”
“少爺!!”保鏢們相繼伏在病牀,一陣沉鬱憂傷的氣氛瀰漫在整個病房中,然而他們口中哀傷的對象,已經靠着枕頭呼呼大睡。
————
醒來的傅西凡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他伸出食指戳自己插着針頭的手背,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見,眼見血液倒流,傅西凡這才訕訕收回手,裝作什麼都沒幹的樣子。
他默默觀察着這個新奇的世界和這羣從醒來一直守護着他的保鏢們,小聲問:“傅一,你可不可以講講關於我的事呀?”
傅一聽到傅西凡的召喚,柔和了面容,他搬了小板凳坐在傅西凡的身邊,認真傾聽。“少爺是傅家的孩子,傅家是A市的兩大豪門之一,主要經營的酒店、珠寶和房地產,少爺你從小由老太爺養着,你的母親在你十歲的時候因病逝世了……而您的父親……反正少爺是整個傅家的寶貝,捧在手裡怕化了。”
雖然口口聲聲說着寶貝,傅西凡還是有些黯然。“可是……傅一哥哥,這麼久都沒有人來看過我……”
“老太爺身子骨不好,但每天都叮囑我們給少爺做好吃的,燉雞湯。”
“那父親呢?”少年滿是依戀的模樣,“我的父親是不是很忙……”
說着,傅西凡用被子矇住半張臉,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好想,好想快點看看父親的樣子!我真是太壞啦……”
笑着笑着,少年故作嚴肅起來,“耽誤別人的時間是謀財害命!我可不能這樣。”
傅一看着活潑的少年,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少爺,傅先生在夫人病逝之前就擬定了離婚協議……現在,都已經另組家庭了。”
觀察着傅西凡的臉色,傅一趕忙道:“雖然傅先生搬離了傅家,可老太爺說了,傅家永遠是少爺你的……”
傅一模仿着傅老太爺的口氣,“那個沒心沒肺、生不出兒子的狗東西纔不配得到傅家,所有都是乖乖孫兒的。”
“噗……”原本有些傷心的傅西凡捂住嘴,被傅一那張神演技一樣的面癱臉逗得咯咯笑。
雖然因爲父親是個渣男感到有些遺憾,但傅西凡並沒有與他相關的美好記憶,也沒有想象中那般難過,很快便釋然。
“傅一哥哥,別擔心……”
傅西凡指了指眼睛,上面乾燥如初,並沒有因此受到打擊。
傅西凡隨即問了問傅一一些關於傅家和自己的問題,心中默默捋了捋,原來他叫傅西凡,是一個只有爺爺和錢的小可憐,他好像忘記了好多事,但是基本常識還是印在腦海裡,他在失憶前經歷了一場車禍,似乎是一輛肇事汽車故意闖紅燈,自己完全是受了無妄之災。
不過,只要還好好活着,傅西凡就充滿了感恩。
說話說久了,傅西凡的頭有些暈乎乎的,他有些疲倦地伸手,“傅一哥哥,點滴……點滴好像打完了。”
傅一出門去叫護士來拔針,傅西凡眼神放空地等着,摸了摸肚子,有點餓。他的右手已經被紮了好幾個針眼,傅西凡感覺整個身子有點僵硬,畢竟車禍後才醒過來,還不太適應。
百無聊賴的傅西凡靠着牀頭,看着窗外明朗的陽光。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帶着一股肉粥的香味,傅西凡下意識擡起頭,被那陣香味吸引,隨即有人敲響了虛掩的門。
“進來!”
來人是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整齊修身的西服,然而手上卻提着一碗接地氣的皮蛋瘦肉粥,他眸間有些憂鬱深邃,原本低沉的模樣在見到病房裡鮮活的人變得激動起來。
青年大跨步跑到傅西凡身邊,將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越接近傅西凡,竟然騰昇了一股怯意,青年怔忪地伸出手,那手掌寬厚溫暖,似乎想要握住傅西凡的手,可是在看到對方蒼白的手時,停滯在空中。
傅西凡愣了愣,隨即露出友好的笑容。
“你好……我叫傅西凡……很高興……”
青年倏地抱住了他,緊密的、又溫柔,青年單手摸着他的發頂,似乎不願意讓傅西凡再說下去。
懷裡的身體很虛弱,因爲長時間注射葡萄糖和生理鹽水,傅西凡狀況並不好,青年低啞着嗓子,傅西凡看不到他的臉。“你還活着。”
這個人似乎認識他,而且關係匪淺。但傅西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他平靜地點點頭,下巴在對方的肩窩處動了動。
“我以爲今天你還是睡着的。”青年突然撒嬌似的說,“我都準備自己吃掉那碗粥了……我前些日子都是買兩份的,可你一直睡着,不能和我一起,今天準備任性只買一份,終於……你醒了……明明今天我要餓肚子了,可我好高興、好高興……”
那懷抱更緊,傅西凡感受到對方的珍之重之,有些感慨,大概此人是自己特別好的兄弟吧。
而自己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傅西凡突然有些無措,他掙開青年的懷抱,囁嚅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如果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願意重新認識你,再做你最好的朋友。”
此時,傅一帶着護士進了病房,見病房裡多了一個人,他愣了愣,隨即朝青年點頭。“原少來了。”
護士幫傅西凡拔掉針頭,又換了一瓶點滴液。
“傅一哥哥!……”傅西凡咧嘴,指了指點滴瓶,嘟嚷。“還有多少瓶啊……整個手背都是針眼,護士姐姐都快沒有血管可以打了!”
“少爺,打針吃藥了纔會好。”
“好吧好吧……”
被叫原少的青年一言不發的看着傅西凡熟稔地朝傅一埋怨,然而對方卻下意識與自己保持着距離,青年負氣地抿着脣,默默打開皮蛋瘦肉粥。
在準備餵食之前,他帶着暖意的手突然拂過傅西凡滿是針眼的手背,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針頭處,感受到傅西凡的目光和身體的微微僵硬。
青年苦笑。
“我是原睿延,你的戀人,你失憶了,可我是你的戀人。”不是什麼最好的朋友。原睿延凝神望着傅西凡,右手碰了碰他的眼睛。“我是你愛着的戀人,我也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