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蘭大陸,西部荒原,鮮血染紅了大地,廝殺聲漸歇,兩個部族的戰爭已經接近尾聲。
白狼部族首領捂着被長矛刺穿的胸口,單膝跪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昔日的家園成爲一片火海。
白狼戰士們被砍下頭顱,堆在一起,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未能倖免。
火光中,白狼人憤怒的詛咒,絕望的哀嚎與哭聲響徹荒原。
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白狼族長想要站起來,卻再一次跌倒,耳邊的哭聲讓他目眥皆裂,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生命也隨之流逝。
科尼站在白狼族長面前,黑色的長矛已經被白狼人的鮮血染紅,血沿着矛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在對天地宣告,白狼部族的一切都將在今天終結。
“科尼·蒼巖!”白狼族長兇狠的瞪着科尼,滿臉血污,表情猙獰,像是地獄中的惡鬼,“你們會受到天神的懲罰!白狼人用生命詛咒你們!”
“是嗎?”科尼用長矛抵住白狼族長的喉嚨,偉岸的身影遮住了陽光,輕蔑的笑了,“即便如此,你也看不到了。”
“你!”
“這是對白狼人背叛蒼巖的懲罰,天神,同樣看到了白狼人做的一切。”鋒利的矛尖一點一點-刺-進白狼族長的脖頸,這種死亡方式,對蠻族戰士來說,是一種折磨,更是屈辱。白狼族長想要掙扎,卻根本無濟於事。
終於,長矛-貫——穿了白狼族長的脖子,科尼站在捂住喉嚨,跪伏着死去的白狼族長身前,用力踩在他的肩上,右手高舉長矛,發出如野獸般的吼聲,“蒼巖!”
“蒼巖!”
戰士們的吼聲再一次響起,帶着原始的狂野與被殺戮激起的獸——性。
白狼族長的頭被砍下,和被滅族的紅佘族長一樣,穿在長矛上,立在荒野中,同他的領地,他的族人一起,在熊熊大火中化爲了灰燼。
食腐鳥在天空盤旋,嘶啞的叫着,似乎對蒼巖人暴殄天物感到不滿。
本該是一頓大餐,如今只能吃灰。
科尼甩了甩長矛上的血跡,走到猛獁身前,拍了拍猛獁的長鼻,轉向坐在地行獸上的祭祀,“還差一個。”
曾在比提亞城外背棄蒼巖的部族,獨自離開的蠻族,紅佘與白狼已被蒼巖滅族,僅剩下黑鬣逃向荒原深處。得知紅佘滅族的消息,黑鬣就舉族遷徙。白狼人不夠聰明,試圖與蒼巖正面對抗,這羣狡猾的傢伙,正好藉助白狼人的愚蠢,逃往更深處的荒原。
“族長。”祭祀舉起藤杖,指向西南方,“天神告訴我,背叛蒼巖的部族正在逃離。”
“西南嗎?”黑色的髮辮盤在科尼的肩頭,英俊的面容,因青色的圖騰和殺戮愈發狂野,“他們逃不了。”
沒有任何人,能逃脫蒼巖人的追殺!
科尼躍上猛獁,在象鳴聲中舉起長矛,高喝道:“向西南!黑鬣在西南!”
“吼!”
地行獸的大口已滿是血肉,蒼巖戰士們拋下成爲一片死域的白狼部族領地,遵從族長的命令,向荒原深處行進。
吹過荒原的風,帶着火焰和血的味道。
科尼站在猛獁背上,面容剛毅,有力的手臂鼓起強健的肌肉,斷裂的長矛和左肩上一道猙獰的刀疤時刻在提醒他,就算他是最強的蠻族戰士,那個男人仍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大手按上左臉的圖騰,這是來自大巫的祝福,也是束縛,更是詛咒。每個蠻族,自出生時便有。
對三支部族的報復僅僅只是開始。蒼巖人的長矛已經染血,戰士們的殺戮不會輕易停止。蒼巖是西部荒原最強的部族,但還不夠。西部荒原只需要一個主人,一個凌駕所有蠻族之上,真正的王者!
到了那時,他會再回東部!
褐色的大手扣上左肩,握緊,力氣大得幾乎讓傷口再次崩裂。傷了他的人,差點要了他命的人,他不會忘!琥珀色的雙眼染上血光,他會變強,變得更強!
亞蘭帝王的後裔本該在大火中與王城一同消失!四百年前沒有斷絕的血脈,如今,就由他親手斬斷!
大巫將屬於蒼巖,蠻族不再只是帝王手中的刀!
“吼!”
巨獸的吼聲響徹荒原,西部荒原發生的一切,基本在穆狄的預料之中。科尼的野心卻遠遠超出了想象。蒼巖人要成爲西部最強的部族,荒原的主人,甚至整個亞蘭大陸的霸主!
青色的圖騰在血光中沸騰,蒼巖人,被刻在羊皮捲上的背叛者,持續了四百年的野心至今未變。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個輪迴,只是處於輪迴中的人,卻已經發生了改變。
在蒼巖人向荒原深處進發時,何寧一行抵達了荒城。
離開的時間並不長,再見卻恍如隔世。
花海絢爛如初,鮮花中有彩蝶和蜜蜂飛舞。綠洲的面積比何寧離開時大了許多,流傳在普蘭城中的商人遭遇和穆狄頒佈的法令,使荒城避免了被人探尋佔據的命運。至於歐提拉姆斯神殿,在陷入昏迷的大巫醒來之前,不會有更大的動作。
清澈的河流在城中流淌,殘破的建築之間,不時能看到躲藏起來的動物。
何寧跳下駱駝,快步走到半月湖邊,撈起清涼的水撲在臉上,舒爽的長嘆一口氣。
綠洲和花海中散落着破碎的白骨,應該是木蘇部族的遺骸。何寧離開之前,只是草草將他們掩埋,估計在他離開後,又被食腐動物挖了出來。
湖中波動的水紋模糊了映在其中的倒影,一個綠色的大頭從何寧背後探出,大嘴一張,恰好咬住了一尾從水中躍出的銀魚。嚼也不嚼就囫圇吞下肚,咂咂嘴,意猶未盡。
何寧發自內心的笑了,這樣的綠蜥,讓他想起之前在荒城中的生活。曾經,他想在這裡避世,若非一系列意外,說不定他會在此終老一生。
湖中的銀魚不只引來了綠蜥,也引出了何寧的饞蟲。
自從離開荒城,整日的烤肉餅子,別說銀魚,連片魚鱗都沒見過。
想起魚肉的鮮美,何寧嚥了一口口水,伸長脖子朝湖裡望去,清可見底的湖水,一尾尾銀魚在水中暢遊,偶爾躍出水面,在陽光下炫耀着漂亮的尾鰭。
一人一蜥,用差不多的姿勢蹲坐在湖邊,雙眼一眨不眨,口水滴答。
騎士們在城外紮營,米雅帶着姑娘們支起帳篷,在準備晚飯前,走進綠洲“尋寶”。姑娘們對散落在草叢間的白骨視而不見,卻在發現幾株可使用的植物後大呼小叫。
“這是水香草!”
“百葉蘭!”
“青青果!”
“米雅,你來看,這是不是黑麥?”
姑娘們圍在一小片結了穗子的金黃色植物前,心急的,還被麥穗上的尖刺刺了一下。米雅抽——出腰間的匕首,割下一穗,掰開,連殼丟進嘴裡嚼,越嚼眼睛越亮,從強盜村帶回的種子裡就有黑麥,眼前這種穀物,樣子相似,吃起來的味道卻更好。
“這不是黑麥。”老匠人看到姑娘帶回的穀物,面帶驚訝的說道,“這是白麥,很稀少,怎麼會長在這裡?”
“白麥?”
“是,很貴,也很難種植,只有貴族老爺才能吃到。”
這麼珍貴的穀物,生活在強盜村的老匠人是如何得知?
米雅沒有繼續追問,決定稍後將這件事告訴何寧。老匠人祖孫是因爲她的關係才被帶來綠洲,若是他們會給何寧帶來麻煩,米雅絕不會手下留情。
打定主意之後,米雅把姑娘們帶回的麥種收集起來,這樣的好東西應該留給主人。如果主人要留下,可以在綠洲中開闢一處麥田,帶來的種子加上這些麥種,養活他們這些人完全不成問題。就算要走,這些白麥也會有大用處。
米雅的想法與何寧不謀而合。只不過,若想留在荒城,就必須先過了穆狄這關。
何寧坐在湖邊,看着綠蜥撲騰在水裡,半天也沒收穫,把它叫了出來,“咱們去城裡。“
湖裡的魚個頭太小,也不好抓,不如去城裡,水池,河邊,總是比這裡容易。
拍拍褲子上的沙塵,何寧剛擡腳,又停住了,轉身朝靠在黑蜥身邊的穆狄說道:“要一起去嗎?”
“恩?”
“去抓魚。”何寧見穆狄拉下圍在臉上的頭巾,神情中帶着不解,接着說道,“還有個地方,我想讓你去看一下。”
“好。”穆狄叫來騎士隊長,吩咐了幾聲,在騎士離開後,轉向何寧,“走吧。”
穆狄對巫之城的記憶源自四百年前,不久前爲尋找何寧,他同樣來過。
走在遍佈黃沙的石路上,看着四周的殘垣斷壁,這裡是曾經的巫之城,是帝國大巫出生和死亡的地方。陰謀者曾在這裡狂笑,他的血也曾經灑在這裡,在四百年前……
何寧和綠蜥在前邊帶路,穆狄不出聲的走在一旁,黑蜥也跟了過來。有黑蜥在,騎士們纔不會堅持與城主同行。
走過一堵斷裂的圍牆,耳邊傳來潺潺水聲,空氣中飄來果香,期間還夾雜着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何寧轉過頭對穆狄說道:“就是這裡。”
一抹笑,凝入了藍色的眼中。
話音未落,脣邊的笑容便被含進了穆狄口中,有力的手臂箍住他的腰,修長的手指穿過烏黑的發,托住的他腦後,脣格外的柔軟,氣息卻如斯火熱,
廝摩,舔-吮,滑溜的舌探出,在脣緣掃過,沿着雙脣啓開的縫隙,頂開了牙齒,在口中糾纏,躲避,追逐。
舌尖輕觸,何寧的耳朵與脖子騰上一片紅雲,腦袋暈乎乎的,根本忘記了掙脫。
很舒服。
一時間,他的意識中只餘下這三個字,當他清醒時,不意外的,額頭上滑下三道黑線。該爲自己最誠實的反應感到驕傲?還是找個角落畫圈?要麼就去斷牆上撞一撞?
穆狄放開何寧的脣,沿着嘴角,輕舔過滑落至頸項的一絲晶瑩。
額頭相抵,長長的頭巾被風鼓起,寬大的衣袖將何寧整個包裹。
“討厭我這麼做嗎?”
何寧搖頭。
“那是喜歡?”
下意識點頭,又頓住,飛快搖頭。
穆狄笑了,藍色的雙眼彷彿是融化的寒冰,融入了春意的水晶,“喜歡,對吧?”
何寧張開嘴,無話可說。他可以否認,但有必要嗎?事實上他的確不討厭,只是糾結,很複雜的糾結。
“不要想太多,”修長的手指擦過何寧的耳際,拂過左耳上的銀色耳扣,黑色的寶石中心,一團赤金色的火光正在躍動,閃耀,“ 對自己誠實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誠實嗎?
何寧看着穆狄,扯住垂在臉頰旁的一縷金髮,“穆狄?”
“恩。”
“我還是覺得,你不太對勁。”
“……”
果然,就算性格變了,靈魂還是同一個。他的大巫,思考問題的方式總是這麼出乎預料。
穆狄放開何寧,收起了笑容,語氣不復溫和,“這樣呢?”
“啊。”穆狄的冷臉讓何寧記起不太好的回憶,掃過他掛在腰間的鞭子,轉過頭,單手捂臉,一隻手擺了擺,“算了,你還是不正常的時候好相處。”
穆狄:“……”
兩人說話的時候,黑蜥已經在綠蜥的指導下,撲騰到水裡抓魚。
所謂的行家出手,在黑蜥身上一覽無餘。
別看銀魚狡猾,黑蜥照樣一抓一個準,用牙咬,用爪子拍,沒過一會,岸邊的銀魚就堆成了小山。綠蜥的表現也相當不錯,對比黑蜥的戰果卻仍是差了一截。
等到黑蜥和綠蜥上岸,何寧安慰的拍拍綠蜥,“哥們,別介意,你還年輕,經驗和戰鬥力都是需要積累的。”
這句安慰有些不倫不類,綠蜥的精神卻好了許多。
何寧在水邊升起了火堆,架上串好的銀魚,跳進水裡,蹚水走到池邊,從爬滿石柱的藤蔓上摘下三十多顆果子,用上衣兜着回到岸邊。
穆狄坐在火堆旁,時而翻動一下烤魚,何寧拿起一個青色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脆甜,抓起一把遞到穆狄面前,“嚐嚐吧,味道不錯。”
穆狄沒接,而是拉住何寧的另一手,將他吃了一半的果子咬進嘴裡,嘴脣擦過指尖,不一樣的觸感讓何寧僵了一下。
“打個商量行嗎?”何寧收回手,忍不住搓了搓,想把那股奇怪的感覺搓掉,“能不能別總是這樣?”
穆狄雙臂架在膝上,嘴裡咬着果子,貌似認真的考慮了一會,給了何寧答案。
“不能。”
何寧磨牙,見穆狄還想張口,只能拿起一串烤魚,堵住他接下來的話,“吃魚!”
穆狄愣了一下,看着何寧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怎麼?”
“沒什麼。”
“那就吃魚!”
“哦。”
魚香味飄散,兩人都不說話了。
綠蜥和黑蜥不喜歡熟食,吃完了魚又到池邊去吃果子。綠蜥的食量就足夠可以,加上黑蜥,藤蔓上的果子很快就被一掃而空,聚集在附件的鳥雀也不敢抗議,誰知道這兩個大傢伙會不會把自己也當做點心。
果子沒了,吃葉子,葉子光了扯藤蔓。
何寧嚥下嘴裡的烤魚,連忙道:“別扯了,都扯斷了以後就沒得吃了。”
看着還扯着藤蔓不願意鬆嘴的黑蜥和綠蜥,無奈嘆了口氣,原來綠蜥當初想把藤蔓斬盡殺絕不是個例,這個種族都這屬性。
吃完了魚,熄滅了火堆,何寧站起身,大大抻了個懶腰,綠蜥還沒吃飽,黑蜥也一樣。
“這些魚太小了,咱們去能抓到大魚的地方。”何寧拍了拍綠蜥,又順勢拍了黑蜥一下,這個紅眼睛的大傢伙其實也挺可愛的。
“城主大人,和我來吧。”吃飽了,何寧的心情變得很好,語氣也變得輕鬆。
“去哪?”
“神殿。”何寧的拉起頭巾,“準確點說,是神殿地下。”
夕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火紅的餘暉,籠罩荒城,在何寧身後映出一片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