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真的一直吃蘆筍和秋葵,鄭可婉看了心裡不是滋味。因爲這表示老爺子竟然把夏千尋的話聽進了心裡。
她正想着再給爺爺介紹一道合適的菜。
卻聽到爺爺問夏千尋:“千尋啊,剛剛爺爺聽你說懂得越多,不懂的越多,確實有些矛盾,你說說看!”
夏千尋謙遜地點點頭,說道:“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積累知識,那個時候,我們的知識可能只是一個點。慢慢地積累,我們知道了要怎麼吃飯,怎麼穿衣服,怎麼區別顏色,怎麼搭配讓自己穿得更漂亮,我們開始學習語言。我們學會尊重長輩,也愛護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我們的知識,漸漸地變得凌亂也複雜起來。我們知道有些東西可以吃,有些東西不能吃。我們知識有些顏色讓人眼前一亮,有些顏色讓人覺得反感。我們知道有些語言讓人聽了心裡舒服,有些語言會讓人受到傷害。我們學會了尊重、包容、謙遜也自信。”
柯老不由地點點頭,倒是難得,一個才二十歲的女孩,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夏千尋繼續說道:“我們的知識越來越多,我們的知識面就像一個圓,這個圓圈,隨着我們的成長,我們知識面的積累,而越來越大。而未知的知識,就像是與圓相接觸的外界,我們知識面的那個圓越大,接觸外界的面就會越大。所以,我們懂得更多,恰恰不懂的,就會越多。知識,就像一個浩瀚的汪洋世界,當我們真正懂得越多的時候,纔會感受到知識的無窮無盡。所以,這也是爲什麼,越是知識豐富,有內涵的人,越謙遜的原因。真正有實力有內涵的人,就像那顆粒飽滿的稻穀,它們深深地埋着頭。而那些秕穀,因爲沒有沉澱,反而揚着脖子,顯得很驕傲。其實只是因爲沒有內在罷了。”
啪啪啪——
柯爵忍不住鼓起掌來,夏千尋的臉,不由地一紅,剛剛有些激動,忍不住便多說了一些。
柯老滿意地點了點頭,認同道:“倒是有些長嫂的風範。”
這已是極大的認可。
柯震臉色一直沉着,立場,決定了他沒有辦法去欣賞夏千尋的這些理論,雖然,他也覺得夏千尋說得極有道理。
鄭可婉磨着牙,看一眼夏千尋,又再看一眼老爺子,倒也聰明地什麼也不說。知道這一刻,說什麼都不太對。
柯老眼神在桌上掃了一圈,說道:“再有幾天就是中秋節了,中秋節我會給你們第二道考題。”
“爺爺,不如您把考題一次性都告訴我們吧,這樣,我們也好知道自己要怎麼努力。”鄭可婉壯着膽子提議道。
柯震看了鄭可婉一眼,其實她說的,也正是他想問的。
柯老微微一笑:“飯要一餐一餐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沒有什麼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不過,爺爺今天就給你們交個底,考題共有七道,結婚,是第一道,你們都通過了。接下來,還有六輪考驗,結束以後,爺爺會客觀公正地定下柯氏繼承人。”
柯震眸光閃了一下。
柯爵掃了柯震一眼,隨即淡定地吃菜,又往夏千尋的碗裡夾了她愛吃的菜。
鄭可婉眉頭蹙起來,眼神控制不住地隨着柯爵的筷子移動。
柯震恭敬地問道:“爺爺,六輪考驗,咱們能定一下期限嗎?”
柯老點頭,神色嚴肅:“從中秋節開始計算,以一年爲期。”
“好。”柯震點點頭,神色也顯得很嚴肅。
柯老不由地又再看了柯爵一眼。
他是真的老了,不得不卸下肩上的擔子,柯氏十七堂,不能再這樣發展下去了,爵兒的想法,正是他許多年來一直期望的。他真的很擔心,爵兒畢竟太過年輕,年輕便難免氣盛,很多事情,都會考慮不周。
並且,一年爲期的繼承人競爭,難免會生出變故來。
豪門繼承人的競爭,從來就不是家族的內部競爭,盤根錯節,牽涉太多。誰不想來咬下一塊肉?
吃完午餐。
柯爵夫妻與柯震夫妻紛紛離開餐廳。
柯爵摟着夏千尋的肩,紈絝道:“中秋還有幾天,考題還沒出來,老婆,我們今天去哪裡浪?”
“都聽你的。我對帝都不熟,你覺得哪裡有好玩的好吃的,你帶我去啊!”夏千尋靠進柯爵的懷裡,夫妻二人十分合拍。
柯震與鄭可婉,兩個人都冷着臉,神情同樣很合拍,如出一轍啊。
柯震與鄭可婉回到房間裡。
鄭可婉憤怒地將桌上的一個花瓶掃到地上,花瓶砰一聲砸碎,發出清脆的聲響。
柯震看一眼花瓶,沉聲道:“好好的生哪門子氣?”
“老頭子偏心得這麼明顯,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夏千尋的一番屁話,就有長嫂的風範,我問一下考題,他就對我說教,不能一蹴而就,呵呵,柯震,難道你就一點都沒有覺得老頭子偏心夏千尋他們夫妻嗎?”鄭可婉憋屈地說道。
“並不這麼覺得。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什麼,我是庶子,嫡庶自古有別!”柯震提到庶子二字,重重地一咬,好似迸發出特別強大的力量來。
“你心可真大!”鄭可婉諷刺起來,“你這是還沒有開始競爭,就想着要認輸了?”
“我柯震的字典裡,從來沒有認輸兩個字。但是,做人認清自己的身份和實力,很重要!”柯震沉聲說道道。
他怎麼可能認輸?
他柯震二十四年的人生裡,從來沒有認輸這兩個字。
柯爵的確是嫡子,身份,是無法改變的。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自己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族,不是豪門旺族,家裡沒有一堆見風使舵的傭人,他只要媽媽活着,好好地活着,哪怕跟着媽媽一起吃糠咽菜,他也會覺得幸福。
如果,他的存在,沒有被發現的話,媽媽現在還活着的吧?媽媽現在還帶着他,生活在那條破落的巷子裡,裡面密密麻麻地住着人,大家使用公用的髒兮兮的廚房,使用公用散發着各種臭氣的廁所。
可是,有什麼要緊?只要媽媽還活着,就是生活得乞丐不如又有什麼要緊?
想到這裡,他的心口酸澀得厲害。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過上富貴的人生。可是媽媽有什麼錯?媽媽生下他有什麼錯?非要說有錯的話,錯的難道不是那個致使媽媽懷孕的男人嗎?
不是他招惹了媽媽,才讓媽媽懷上孩子,才讓媽媽一個無依無靠可憐的女人帶着一個可憐的生活,生活在破落的深巷子裡,任人指指點點,戳着脊樑骨嗎?
而那個男人,家有嬌妻,家有嫡子。呵呵呵……
既然有了老婆孩子,爲什麼還要招惹媽媽?
柯震眼眶微微泛紅,他別過頭去,拳頭捏緊,骨節泛白。
媽媽離開這個世界,已經足足十五年的時間了,可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幕,他永遠都記得清清楚楚,彷彿那件事情,就發生在昨天,就發生在剛纔。
柯老帶着那個他該稱呼爲爸爸的男人,出現在那條深巷子裡,說是柯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然後,他們要把他接走。那個時候,他叫凌震。
他抱着媽媽不撒手,不肯走,柯家的人承諾,媽媽會是柯家的二少奶奶,爲柯家生過孩子的女人,他們不會薄待。
他看到媽媽眼裡的淚花,他聽到媽媽對他說,震兒,我們回柯家。他知道媽媽並不貪圖富貴,他知道媽媽愛着那個男人,他也知道,媽媽想要讓他可以生活得更好。因爲媽媽從前總是說,震兒,媽媽好想讓你上好一點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震兒這麼聰明,這麼乖巧,只要念好的學校,將來一定不會比任何人差的……
他依媽媽所言,跟着柯家的人,回到了柯家,他乞丐一般髒兮兮的衣服被換了下來。他穿上小西裝,戴着小領結,胸口佩戴着紫色的襟花,像個尊貴的王子。
他等着媽媽來柯家,一天過去了,媽媽沒來,三天過去了,媽媽還是沒來……
他跑出柯家,小小的他,跑了兩個小時,纔出了柯家大宅,他跑回那條深巷子,他看到媽媽拎着一個布包,被幾輛疾馳而過的車子撞得飛了起來。
他看到媽媽的血,濺在車玻璃上,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他看到媽媽朝他看了過來。
他聽到媽媽激動地大喊着震兒……
他看到媽媽的手,垂了下去,他看到媽媽閉上了眼睛,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媽媽的生命,在那一刻終結,柯老頭子,就站在媽媽的身後。他是那樣的嚴肅,那樣的冷漠。
媽媽爲什麼會被車撞,媽媽爲什麼要跑?
他們到底逼着媽媽做了什麼?
小小的他,瘋了似地跑向媽媽,被柯家的人強行抱回了柯家。
媽媽的靈堂前,他長跪不起,可是有什麼用,人沒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來看他一眼。
他後悔聽媽媽的話,他後悔去了柯家。
許管家說,因爲媽媽看到他太過激動,所以便往前跑,所以就被車撞了。他不信,他不信!
從此以後,他生活在柯家,他念最好的學校,他強調他叫凌震,他不允許別人叫他柯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