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看緊許管家,冷冷地笑:“呵呵,真相?你還要來幫那條老狗粉飾太平?”
許管家的聲音冰冷:“褚雲翔,老軍長行得端坐得正,何需粉飾?你兒子是生病死亡,你老婆是投井自殺,與老軍長何曾有半點關係?”
七爺憤怒起來,咆哮:“許國放,你少他媽在這裡放屁,少他媽站着說話不腰疼。死的不是你爸不是你媽不是你兒子,你當然說得輕鬆。那個時候,我兒子生病,尚未死亡,我老婆還好端端地給我寫信。要是我能第一時間趕回去,他們都不會死!”
許管家的聲音,依然淡而無波:“老軍長給你開了一槍以後,只是打穿了你身後的一塊石頭。你並沒有因此而受傷。之後,你即偏激地離開了戰場。所有的戰士,看着你離去,不敢對你開槍。因爲,老軍長對你開了槍,別的人,都沒有資格。”
“你離開戰壕以後,走了五分鐘的路,便有一匹馬在路邊吃着草。你之後騎着那匹馬飛奔回家。你以爲,在戰場附近,是哪裡來的野馬?”
許管家的聲音,一直淡定。
晨風,吹拂着他的衣襬,他挺直的脊背使他看上去越發顯得一身正氣。
七爺陷入沉思,彷彿在回憶當年的事情。
少頃,他問道:“那匹馬,是誰準備的?”
“軍長讓我準備的!”許管家淡漠地說道。
七爺瞳孔一縮。
許管家接着說道:“前方戰事吃緊,軍長怕你遭人黑手,讓我撥了五個人暗中送你回去。之後,得知你家裡的慘況,軍長親自寫了信,讓你回來。你在軍方逃兵通輯榜上的事情,是背後被人舉報,軍長連夜託了關係找了人,讓你立即回去,他這邊給你一個記過處分,一切就都過去了。那時候,通訊並不發達,又在前線,電話很難找到人,爲你的事情,軍長折騰了整整一晚,眼睛都沒有闔一下。第二天又不得不繼續前線指揮。”
“結果,你偏激,你沒有回來。你被人黑,軍長這邊壓不下來,試圖給你報個死亡名單,原本已經談妥,卻半路生出變故。之後,新的戰事又起,與J國邊境的戰事還沒有結束,K國又蠢蠢欲動。那個時候,一切都不發達,一切都靠人爲。軍長忙着焦頭爛額,早已經分身乏術。”
“後來,得知你沒有被抓到,他才鬆了一口氣。又寫了幾封信,讓我託人送給你。那些信,最終也未能送出去。因爲,我們不停地挪動着據點。而你,也已經杳無音信。在柯家發生各種悲劇,在軍長不得不回到柯家的時候,我陪着軍長一起回來。那些信,我也一併帶回。我從來不敢忘記軍長的託付,當年,那些信,你沒有收到,現在,給你吧。”
許管家說着從懷裡掏出三封信來,塞給七爺。
七爺心頭早已經五味雜陳,受到了巨大的衝擊。這所有的一切,他都並不知情。
他咬牙撕開一封信。
柯老蒼勁的字,一如他一身嚴肅的氣質。
信的內容簡短,卻字字透着關心:吾弟雲翔,得知弟媳與愛郎身故,兄深感悲切,願你節哀順變,現實仍需面對。營裡諸事對你不利,盼你速歸!
七爺看着這樣的信,想着自己離開戰壕時,路邊的那匹野馬,突然心頭沉重無比。
他又再撕開第二封信,撕開信封的時候,手上的動作,明顯小心翼翼了一些。
再取出信來,他的心,狠狠地被撞擊:
吾弟雲翔,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草木不能選擇,人生可以自主。望你速歸!記過一事,萬勿偏激,大丈夫青雲之志,記過無非芝麻之事,往後多立戰功,瑕必不能掩玉。前途仍一片光明!
每一封信,都是希望他立即回到軍營裡去。
他只當柯元嘯當年對他不聞不問,卻不曾想過,柯元嘯背後爲他做了那麼多。軍營裡的事,鋼鐵一般的紀律,哪怕身負官銜,也不能無視紀律,何況,那時候的柯元嘯,職務並不高,只是一個營長而已。後來無數戰功的累積,才當上軍長。
區區一個營長,爲了他的事情四處奔走,而他,殺害了柯元嘯全家!
七爺身體晃了晃,他再顫抖着手撕開第三封信:
吾弟雲翔,兄心知你自此與親人陰陽兩隔,心中悲切難自抑,現實之事,無心面對。人死不能復生,弟媳必不願見你日夜消沉。
知汝有了新的選擇,望你腳踏實地,逃兵一事,兄必盡力使之妥善。
軍營之職,爲你虛懸,等你迴歸。
天南海北,望珍重!
七爺看着最後一封信,終於忍不住,號啕出聲。
砰地一聲,他跪倒在地,以頭觸地,痛哭流涕。
許管家冷漠地看着這一切。沉聲道:“那時醫療並不發達,你兒子體弱多病,生病不幸。你妻子痛失愛子,絕然地投井自殺。這所有一切,並不是我們所願,更不是軍長所爲。你把這一切,都怪到軍長的頭上。你設計殺害柯家所有的人。你成立火雲堂,你帶着火雲堂的人,欺男霸女,燒殺搶掠,無惡不做。你逼得柯氏沒有辦法解散十七堂,不得不讓他們以並不光明的身份活着。壞事做盡,你還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樣子。褚雲翔,我就想問一句,到底,誰欠了你?”
“啊啊啊——”七爺瘋狂地大叫着。
許管家毫不爲之所動,再冷漠道:“軍長有你這樣的兄弟,絕對是人生的一大敗筆,也是唯一的敗筆。沒有你,柯家不會經歷血洗,軍長,如今大概還會在軍營裡追求着他的理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想,你早忘了當初那個共同的理想。呵呵!”
“我沒有忘!”七爺咆哮。
他仰起頭,淚流滿面。他悲慼地說道:“他說,他有一個理想,希望訓練出Z國最強的兵,希望維護邊境的和平,希望Z國再也不受戰亂所擾。”
“呵呵,你毀了柯家,也毀了一切!”許管家冷笑,“你怎麼還有臉覺得全世界都欠了你?”
七爺無言以對,只是淚流滿面。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這些,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對我開了槍,那一槍,打碎了我們所有的兄弟之情。我只知道,他對我不聞不問,任由在我被軍方通輯,任由我揹着逃兵的名聲……”
許管家神情依然冷漠:“褚雲翔,這個世界,畢竟不只有你家裡的那麼一點破事。不止你有妻子兒子。軍營裡的兄弟,誰又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誰沒有親人?軍長對你已經盡心盡力,除了你以外,他還要考慮軍營裡的兄弟。他更要考慮,邊境那些正飽受戰亂之苦,正被J國欺負的受苦民衆。他們哪一個,不比你苦?這世上,比天災更可怕的,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啊啊,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七爺瘋狂地大叫。
許管家冷冷道:“你褚雲翔高傲不可一世,你願意見誰?你是不是忘了,營裡兩個兄弟,被你殺害的事?”
七爺頓時懊悔不已。當年,的確有那樣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相當於佔山爲王,軍營這邊有人去找他,他見也沒見,便讓人殺了。
他急道:“後來呢?後來通訊發達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許管家再冷聲道:“告訴你?柯家上上下下被你血洗,軍長還要去告訴你當年發生的事情嗎?你以爲,軍長的心,不是肉長的嗎?他不會痛嗎?無數個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幽暗的房間裡,唉聲嘆息。你以爲,他在嘆息什麼呢?他在自責,自責自己眼瞎認了你這種人當兄弟。”
七爺心頭狠狠一抽,他再問道:“他,恨我嗎?”
“你說呢?柯家家破人亡,他難道不該恨你?”許管家已經不如剛纔那般淡定,語氣不滿,情緒微顯激動。
七爺嘆息,幽幽道:“既然恨我,爲什麼要等到今天呢?早該與我了斷的,我也不至於,痛苦了這麼久!”
許管家鄙夷地望着七爺,冷聲道:“那是因爲,老軍長與你不是一路人,不是一個格局。你的心裡,只有你的那麼一點破事。老軍長的心裡,裝着天下。他不僅要顧着十七堂兄弟們的命運,還要顧着火雲堂。你有火雲堂撐腰,老軍長找你報仇,必然要動用十七堂。讓十七堂與火雲堂鬥起來,不是他願意見到的。這麼多年,十七堂之所以一直存在,他只是想讓十七堂牽制住火雲堂,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十七堂強大到滅了火雲堂。他總是說,火雲堂很多人,也是無辜的。他們與他一樣,只是識人不察而已。”
七爺心頭一片愴然,他喃喃自語,痛苦道:“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呵呵,褚雲翔,你不配!”許管家說完以後,大步離去。
公雞叫得更勤了,天,亮了!天邊翻出一抹魚肚白,不多時,便有紅色的霞光,映在天邊。
七爺悲愴地望着柯家的宅子。
柯宅依然是柯宅,卻再不復從前的人丁興旺。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他是劊子手,他是殺人兇手。他纔是真正的畜牲。只有畜牲,纔會不識好歹。
不,畜牲也是分得清好歹的。他連畜牲都不如。
想着這一切,七爺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他瞅準一面牆,猛地朝着牆衝過去。
許管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很急促,他一轉頭,便見七爺狠狠地一頭撞在牆上,鮮血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