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岐城接到阮阮的電話, 是在機場回城的高速上。長途飛行和連日的奔波讓他的聲音有些低落,即便是在接阮阮的電話,也是如此。
阮阮在那邊的聲音卻有些雀躍, 她說她剛從家裡搬出來, 辦了一個喬遷宴, 時間就定在今天晚上, 讓他一起過來。
霍岐城反射性的拒絕, 阮阮溫言軟語的求了半天,他終於點頭。
掛了電話,阮阮回身看桌子上的那個大大的盒子, 眼底有些醉人的流光。
京城八月天,晚上七點, 黑影從天邊升起, 吞噬了最後一抹霞光。萬家燈火依次點亮, 交織成一幅人間煙火圖。
霍岐城按着阮阮給他的地址,一路行駛到樓下。
來的這一路他一直在觀察小區的環境, 地處城市中心,交通便利,綠意盎然,關鍵是安保設施做的不錯,他心裡略微安慰。
一個單身女孩子, 獨生在外, 自然是越安全越好。
他按響門鈴, 不過片刻, 門豁然打開。阮阮輕笑淺怡的笑容躍入眼底。
因爲是在家裡, 所以她穿的很是簡單。淺粉色的短褲,和露出一截小蠻腰的T恤, 走動之間,能清晰的看到她腰間的白膩。
他幾乎是當即就皺起了眉頭:“什麼習慣?!聽見敲門也不問一問就開門?!萬一是壞人怎麼辦?”
阮阮引着他換鞋,柔軟的長髮有幾綹垂下來,多了幾分嬌俏:“什麼啊,我這不是知道是你嘛!”
過了玄關進到客廳,霍岐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之前的推測在這一刻得到證實,他聲音冷的厲害:“阮阮,既然是喬遷宴,那麼其他人呢?!”
場面瞬間被拆穿,阮阮也有些不好意思:“別人嘛,等一會再來。”
“等一會?”他嗤笑:“怕是他們會等到明天晚上再來吧!”
饒是阮阮再神經大條,也發現了霍岐城的不滿。她趕緊解釋道:“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咬着脣鼓足勇氣繼續開口:“今天晚上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
其實這個想法,在決定搬家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他總是用盡手段把她隔離的遠遠地,能夠單獨和他在一起的機會少之又少。這一次動用手段實在是迫不得已,誰讓他把她當瘟疫一樣,躲着藏着,甚至還逃到了國外去。
“阮阮,我和你說過,我不喜歡這樣。”他眉眼之間的冰霜冷厲可見,帶着咄咄的逼人之勢:“如果之前沒有和你說清楚,那很抱歉,是我的錯。但是葉阮阮,你聽好了,念在以前的情分,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我也希望,你這種手段,以後不要用在我身上。我霍岐城,承受不起!”
他究竟說的是承受不起這份心機,還是承受不起她葉阮阮呢?!
阮阮突然覺得一陣疲憊。
她爲了今天晚上,忙碌了整整一個下午。她希望能把最好的一切呈現給他,甚至爲此,還特意和大嫂學了菜。
紅酒,鮮花,美食,她多希望能夠軟化霍岐城的心。但是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巴掌,讓她疼的不能自已。
“什麼情分?!咱們兩個之間,談的上什麼情分?!”遽然出口這句話,成功的止住了要離開的背影。
他們之間原本就算不得親密,不過是憑着幾分意氣糾纏在了一起,她動了心,執意要和他繼續糾纏下去。她有着一腔熱血,卻忘了別人到底還願不願意和她再續前緣。
或者,她以爲的前緣,不過是一場孽債。
“霍岐城,你丟下過我兩次。”她的聲音裡藏着嗚咽和難堪,像是不願意被發現似的,轉過了臉,只留下了一道側影:“湘河一次,土國一次。你現在走,就是第三次。我葉阮阮也要臉,你今日但凡走出這個門,我保證,以後絕不打擾你!”
她再勇往無敵,也不是神力女超人。
她會難過,會傷心,會覺得難堪,也會失去力氣。
那些念念不忘的過往,若是隻有一個人糾結,那便不是愛情。而是,單戀。
“隨你!”
門扉相扣合的聲音刺激的阮阮睫毛猛地一跳,如夢方醒般,她緩步移到桌子旁邊,將禮盒打開。
禮盒裡面是一套西裝。
深色的面料,每一處精緻的剪裁都暴露在燈光之下。鈕釦用的黑曜石,泛着燈色,流斂光芒。
這套西裝,是她親自飛到倫敦那家老店做的。兩年前她在他身上吐了一身,毀了他的一套正裝。她一直不忘,回來之前,特意飛去了倫敦,找到了那家老店。
那時候的她歡喜的像是一個傻瓜,想着一定要選一個最合適的機會把這件正裝還給他。只是她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一滴淚墜落,很快洇成一個圓圈,迥異於原本的顏色。阮阮的手輕輕的拂過西裝,猝然收緊,將正裝拽出來,狠狠的擲到地上。
而後,捂着臉慢慢的坐下來,小獸般低聲嗚咽開來。
霍岐城坐進車裡,臉色深沉的厲害,像是蒙上了一層暗影。漂亮的眼睛裡堆積着雲翳,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
他猛然發力,捶在方向盤上,吐出了一個艹!
而後,掏出手機給邵勵勤打電話。現在的他,迫切的需要一個發泄口,不然,他會被自己憋死。
電話被接通,那端傳來激烈的音樂聲和鼎沸的人聲,邵勵勤的聲音大的驚人:“喂?”
可以想象,若不是他的打擾,邵勵勤的今晚該是如何的香豔。
“出來陪我喝點,老地方。”說完,不待邵勵勤反應,直接掐斷了電話。
邵勵勤驅車到old time 的路上,心裡一路在罵娘。
想他折騰了小半個月終於拿下了今年爲止最大的合約,正想盡情的放鬆一下,不成想讓霍岐城一個電話,全給毀了。
嘖嘖嘖,那個36E的姑娘他盯了很久,馬上就要成功了好不好?!
進了門就看見吧檯上的霍岐城,他一路行過去,看見他手邊的清一色的空杯子,吃驚,這到底是喝了多少?
六子在旁邊探過頭來,用眼神示意他,順便悄聲伸出手筆畫了一下。
邵勵勤眯起了眼睛,之前的不滿一掃而空,他聞到了八卦的味道。在霍岐城的八卦面前,醉臥美人胸已經不重要了。
他在一旁坐下,驚動了霍岐城。他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來了?”
“敢不來嗎?二少呼叫,誰敢不從啊!”他和他貧着,順手接過六子遞過來的杯子,啜了一口酒:“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霍岐城舉着杯子看杯中的液體,仰頭一飲而盡!
嗬,這架勢是借酒消愁啊!邵勵勤鬆了鬆領口的扣子,大腦過了一遍,試探性的問道:“因爲阮阮?!”
霍岐城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但是一瞬間收縮的瞳孔,還是被邵勵勤敏銳的抓捕。他和霍岐城也是小三十年的交情,他的神色變幻代表了什麼,他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怎麼的,阮阮追你追的太緊了,你受不了了。”
不是受不了,是不能面對。每看見她一次,他幾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霍岐城的眼前閃現出他從她家離開時她瘦弱而受傷的模樣,心頭一陣鈍痛。
上一次在這裡是安撫阮阮,這一次在這裡是陪霍岐城喝酒。邵勵勤覺得,自己可以冠上一個新的稱呼了:知心大哥。
“我瞧阮阮那個架勢,不像是頭腦發熱,是真瞧上了你。”邵勵勤沉吟片刻,選擇性的說道:“你要是真不想和她有什麼,也別怕什麼少女心不好拒絕,直接和她說清楚。趁着她還年輕,趁早息了對你的心思,再找別的就是了。”
不知道前塵往事,邵勵勤想當然的以爲,霍岐城是因爲不好意思拒絕阮阮。
“不是不好拒絕,是不能。”終於,霍岐城開口。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或許是今晚的酒精作祟,也或許是自己壓抑了太久,希望尋找一個突破口。霍岐城微閉着眼睛,回憶起與她有關的內容。
良久,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他才停下敘說,脣角是一抹苦笑。
而邵勵勤直接覺得自己腦袋已經不夠用了:“艹,霍岐城你是不是禽獸?!人才多大,你就惦記上了?!”
是夠禽獸的,霍岐城暗想。
“那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的,你在這裡做出一副死人樣幹什麼?!還不抓緊把阮阮追回來。”這一點,是邵勵勤最爲好奇的。
“勵勤,你不懂。”
霍岐城永遠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和害怕這兩個字緊緊的聯繫在一起。
他打小無所畏懼,成年之後也並無什麼可讓他退縮。自信如她,即便是失去了先機,對於阮阮,他也有着勢在必得的決心。
他以爲自己會做的很好,不會像周佑生一樣,讓阮阮陷入兩難的境地。
但事實證明,他也不過如此。
過去的兩年裡,他一直在回憶湘河的一切,最熬心的,是那日他不管不顧對阮阮吐出的狠話。
被嫉妒衝昏了頭腦的他,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能力,甚至失去了理智,字字誅心。每一日回想,都像有一把刀子在他的心頭雕刻,鮮血直流。
阮阮遠走大洋彼岸,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遍遍的回想。信誓旦旦願用全部的力量護她周全,卻不想有一日會傷她至深。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的女孩子,受到了來自自己最猛烈的一刀。
從那個時候開始,霍岐城開始自信崩塌,開始恐慌,也開始了逃離和躲避。因爲他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下一次。
所以當阮阮攜着毫不退縮之勢重新闖入他的生活的時候,他本能的選擇了逃避。
親手往最愛的人心口喂刀子的行爲,傷人傷己。
而他,做了第一次,難保就會有第二次。既然如此,何不早早的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