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一往而深
辛勞的付出不算什麼,長久的等待亦不算什麼。
只要,當驚瀾落定,一切可以如願來臨。
可是,生活原是一出悲喜劇,付出與得到並不對應。
又到了每年文藝會演的時候,我們班的兩個節目一個是宋晨他們排演的小品,另一個是關荷的二胡。關荷邀請我和她共同演出,我驚笑:“不可能,我沒文藝細胞。”
關荷笑着說:“你只需隨着音樂唱唱歌,和平時唱卡拉OK一模一樣。”
我仍然搖頭,她給我深刻剖析她想這樣做的理由:“馬上就要中考,中考後,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進同一所學校,即使進了同一所學校,我們同班的可能性只怕也很小。也許隨着時間,你我之間自然而然就會疏遠,我只想給我們這一年的同桌留一個回憶,也許有一天,你看着你女兒在禮堂表演歌舞時,會突然想起我,想起曾有一個女孩和你一起唱過歌。上高中後,我會專心學習,不再參與這些文藝活動,這大概是我中學時代的最後一次演出,我想讓它特別一點,這是我送給自己,也送給你的畢業禮物。”
她的話很要命的瓊瑤,但是更要命的是,我竟然被打動了,我說:“到時候丟人現眼了,你可別怪我。”
關荷明白我已經答應,笑着說:“沒事,沒打算拿獎。”
張駿看似被放出來了,可時不時就會缺課,老師們都知道他肯定又被警察請去問話了,所以連請假條都不需要。
張駿在學校時,總是沉着臉,一副在思索問題的樣子,我懷疑他即使沒在警局的時候,也在思索如何回答警察的盤問。他現在面臨的問題並不比之前輕鬆,他也許做的事情不多,可知道的事情卻不少,究竟要不要講義氣,並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
張駿還是那個張駿,和以前一樣蔫蔫的,可(7)班幾個魔頭看他的眼神全變了,上自習課很安靜,聽課時很老實,反正,突然之間,張駿就變得特有威懾力。
郝鐮仍然沒有來上學,雖然最八卦的同學都不清楚他的消息,但大家都判斷出,他犯的事情肯定比張駿嚴重許多。
童雲珠經常去找張駿,張駿不在沉着臉思索問題的時候,就一定是在陪着她。
大家經常看見張駿和童雲珠在一起,卻從沒看見過他和女朋友陳亦男在一起。我有一種感覺,張駿應該又要被甩了。果然,沒多久,從高中部傳來消息,陳亦男和張駿分手了,她的分手方式和先頭兩位女朋友比,十分文藝,非常符合大衆對文藝女青年的期待。
那一天,宋晨他們在討論臺詞,我和關荷商量我們唱什麼歌,樓道里的喧譁聲突然消失,幾個女生跑進來,抱歉地問:“可不可以聽一會兒廣播?”
我們都納悶地點頭,以爲學校裡有什麼突發事件,校領導要講話。
她們把廣播打開,立即聽到校電臺主持人充滿感情的聲音迴盪在教室裡:“下面這首歌是我們電臺前任臺長陳亦男點播給她的好朋友張駿的,她想對他說三句話。第一句‘謝謝你’,第二句‘再見’,第三句‘對不起’。下面讓我們來一起欣賞香港歌手陳淑樺的《滾滾紅塵》。”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着
想是人世間的錯
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
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爲只爲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
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我常在K歌廳出入,卻是第一次聽這首歌。歌真好聽,可想到“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是陳亦男,“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是張駿——我從一首滿是傷感的歌曲中,竟然聽出了喜感,不停地
在笑,關荷也咬着脣笑。
有女生在樓道叫:“張駿就在樓下,他也聽到了。”
教室裡的人全都呼啦啦衝到了樓道里,趴到窗口往下看,關荷也拉着我往外走。
白楊林旁的水泥道上,張駿和童雲珠並肩而行,校園的大喇叭正放着歌,各個教室裡的小喇叭也放着歌,儼然一個大合唱。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看不清楚張駿是什麼表情,只看到他和童雲珠在路上站了一下,轉身向遠離教學樓的方向走去,估計他也預見到現在初中部的樓道里,一堆人等着看他。
女生們聽得很感動,浮想聯翩、竊竊私語,竟然一個瞬間就衍生出了張駿、陳亦男、童雲珠的三角戀情,嗯,還有一個編外人員郝鐮,四角戀情。
關荷臉搭在我肩膀上,笑得整個身體都在抖,我本來也在笑,可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其實還有一個編外主演——關荷,一個超級路人甲——羅琦琦。
臉上仍笑着,心裡卻瀰漫起了苦澀。能對張駿瀟灑地揮手說再見的女生多麼幸運,我何嘗不想說再見呢?
這個年齡的感情本就該如變幻莫測的青春,喜歡,是一剎那;不喜歡,也是一剎那。會因爲他玻璃窗上的一個側影喜歡,也會因爲他幼稚的一句話不喜歡;會因爲他的某個眼神喜歡,也會因爲他的某個舉動不喜歡……
周圍的同學也的確都這樣,這個學期喜歡A君,下個學期也許就喜歡B君了,一邊失戀着,一邊愛戀着,可爲什麼我不是這樣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面決絕地疏遠着張駿,一面卻總是關注着他,爲他心痛,爲他難過。
“下面是詩歌鑑賞,今天爲大家選播的詩歌是……”
我走進教室,拉了下開關繩,把廣播關了,對關荷說:“不如我們就唱這首歌,聽着調子都不高。”
“等全禮堂鬨堂大笑時,張駿會來找我們麻煩的。”
“怕他?他難道不就是來娛樂大家的嗎?他今年簡直比娛樂明星更娛樂,一會是香港警匪片,一會是臺灣瓊瑤劇,我看我們應該頒發他一個‘年度最佳娛樂獎’。”
周圍聽到我說話的宋晨、李杉他們全都大笑起來。
關荷笑着說:“不愧是辯論賽的高手!幸虧你性格不好鬥,否則誰和你吵架能吵贏啊?被你挖苦死了,還要陪着你笑。”
“那我們就唱這首歌?即使不能得獎,也能借着張駿的東風,博個滿堂歡笑。”
關荷笑得喘不過氣來:“不可能,剛到教導主任那一關,就被刷掉了,咱們的教導主任最討厭學生跟着港臺流行風學,幸虧一中的校長不是他,否則一中肯定和集中營差不多。”
我很嚴肅地和她說:“你可別給我選革命歌曲,我唱不了;也別是民族歌曲,我更唱不了。”
關荷犯愁地點頭。
我自去看自己的小說,由着她去想辦法,最好想不出來,放棄我。
因爲小波進入高考衝刺階段,學業繁重,因爲我要和關荷準備文藝會演,所以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去找小波。
每個星期一,學校都要舉行莊嚴的升國旗儀式。高中部在廣場左側,初中部在廣場右側,升國旗時,同時向國旗肅容致敬,但國旗升完後,就各自進行各自的一週教務總結。
可今天,非常反常,學校把初中部的學生和高中部的學生召集到了一起,校長開始講話。
“……在未來,學校一定要加強學風建設。學校近來出現的一些惡劣事件,已經嚴重影響到一中在外的聲譽,學校決定嚴肅處理,所以決定給予以下學生以下處分。”
主管學校風紀的副校長拿着一張名單,開始通報:“初三(3)班的郝鐮記大過處分、開除學籍、勒令退學;初三(7)班的張駿記大過處分、留校察看半年;高一的×××記過處分,高二的××記過處分……”
我正不想聽了,突然聽到,“高三(6)班的許小波記大過處分、開除學籍、勒令退學……”
我整個人呆住了,怎麼都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我肯定聽錯了!肯定是有人和他的名字發音相似!
校長開始訓話,我卻只想去奪下他們
手中的名單看個仔細,好不容易等到這個異常漫長的晨會結束,立即衝向學校的公告欄,白榜黑字的佈告已經貼出。
真的是小波!
我再顧不上上課,轉身就要離開,關荷看出我的意圖,提醒我:“校長已經發話,各個班主任都要開始嚴抓紀律了,你別往槍口上撞。”
我沒理她,從學校的側門溜出學校,叫了一輛出租車,去歌廳。
歌廳的大門緊閉,我敲了半天的門都沒有人給我開,我只能去“在水一方”,沒想到“在水一方”也緊鎖着門。
我急得在外面狂砸門,終於,側面的窗戶打開,裡面的人看是我,叫我:“羅琦琦。”
我衝過去:“李哥呢?小波呢?”
他拖着我的手,讓我翻進去:“你等等,我這就給李哥打電話,說你在這裡。”
我在地上走來走去,他打完電話,回來說:“李哥說他馬上就過來,讓你等等。”
“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小弟,具體不清楚,只聽說小波哥的場子被人舉報有毒品,烏賊哥被抓進局子了,小波哥好像把人打成了殘廢,李哥就先把所有的生意都關了。”
我癱在沙發上,一動不能動。
聽到外面汽車喇叭響,他忙打開門,讓我出去,並向我示意:“李哥到了。”
我匆匆跑出去,鑽到李哥身邊坐下,迫不及待地問:“小波呢?”
李哥的眼睛中滿是血絲:“我派人把他押送到外地去了。”
“他會被判刑嗎?”
“我正在盡力和傷者周旋,希望他能告訴警方,沒有看清楚誰打的他。”
“成功的機會大嗎?”
“有門兒。我打發了人去給他軟硬兼施,他父母年紀都大了,他殘廢已經是事實,與其賭着一口氣把小波送進監獄,不如拿一筆錢,好好過後半生。他如果和我們較着勁,我們現在拿他也沒辦法,不過他除非連我一塊兒送進牢房,否則,等今年的風頭過了,他一家子都最好備好棺材,老子豁出去了。”
“小波爲什麼要這麼做?歌廳裡真有毒品?”
“你是知道我的規矩的,絕不沾毒品,歌廳的毒品是陷害,這要怪我,我想着這些年一直規規矩矩做生意,管他鬆打嚴打都和我沒關係,光顧着看小六的熱鬧,沒料到被人陰了,小波百口莫辯,烏賊爲了保小波和我,把所有罪名都攬到自己頭上了。我那幾天情緒有些失控,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把小波逼得太狠了,再加上得到消息烏賊肯定要坐牢了,小波一衝動,就發狠了。”
我茫然地盯着前面。小波不是最剋制理智的人嗎?他不是告訴我外面的世界很大,不要太早讓翅膀受傷嗎?他最想做的事情不就是上大學嗎?
我喃喃說:“小波被學校開除了。”
李哥很黯然,卻安慰我說:“沒事,只要這件事情擺平了,我回頭想辦法在外地給他弄個高考名額,他明年再考也來得及,就當作等你一年。”
我頭靠着玻璃窗,不說話。
“琦琦,回去上課吧。”李哥的車停在一中門口,“江湖義氣很多時候都是句面子話,看看小六手下的兄弟們叛的叛、逃的逃,就知道人都把自己的命看得更金貴,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認他是大哥。小波和烏賊卻絕對可以拿身子幫我擋刀,我對他們一樣,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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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吭聲,不會有事?現在一個在監獄,一個逃到外地,這就叫沒事?
李哥又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恨不得能幫小波去頂罪,可你真的什麼都做不了,你只要在學校裡好好讀書,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忙。”
李哥說這話時,手上的青筋都直跳。
我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車,又回身叮囑:“有什麼消息都通知我,不管好……還是壞。”
“知道。”
到了教室門口,本以爲吳老師要懲罰我,沒想到她竟然讓我進去。
我也沒心情去思考,沉默地坐到座位上。
關荷低聲說:“我幫你請假了,說你大姨媽又光顧你了,待會兒下課老師若問你,你可別露餡兒。”
我點了點頭,其實她多慮了,吳老師非常信任關荷,她的話,老師絕對相信。
(本章完)